那幾乎是公公去世後,她獨自留在這世上的所有的依戀,日復一日的時間軸從圍繞著一個人開始到了圍繞著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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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間老宅子三五不時就會有人慕名而來,為的就是婆婆在那村子裡頗為有名的番薯葉。老宅子外的幾片地種滿了綠油油的是從前兩夫妻的心血,即便如今只剩婆婆孤身一人,那幾片地的風光依舊,欣欣向榮地長在婆婆的心尖上。
“不賣!不賣!” 她從前嗓門就大,到了古稀之年也毫不遜色。
“怎麼這麼小氣?這麼多你一個人也吃不完!”惱羞成怒的街坊擺擺手離去,每走一步還不忘悻悻然地三回頭,貪戀著在外面有錢也買不到的、那水靈靈的番薯葉。
“想要吃就到小販中心95號的雜飯店去吃。” 婆婆嘀咕著,不在乎也不理會對方是否聽得見。她透過那副老花眼鏡,深深地望進手裡那些已經採摘出來的番薯葉裡。
陽光像是那間老宅子的主人而非客人,毫不客氣地落在了整個後廚房、落在了婆婆和她坐著的小凳上、也落在靜候處置的、挨在舊報紙上一株又一株的番薯葉上。
“這種拔了絲的番薯葉,外面很少有的,有錢都買不到。”
“為什麼你不要賣給人家?” 我坐在小凳子上,笨拙地將番薯葉與其緊緊纏身的絲拔掉。我一點兒也不敢怠慢,深怕要是漏了哪一條絲,就會把婆婆辛苦建立起的口碑給毀掉似的。
“我才不要。很麻煩的。等下賣給這家、那家又要。我真的是懶得去應付這些。”
“我寧願全部給你的爸爸,他們煮好了才賣掉。”婆婆推了推她的老花眼鏡。
“也對,你的番薯葉是爸爸店裡的招牌菜。”我想起顧客們等待的身影,“很多時候,你的菜還沒有煮好,那些客人就已經站在店門前等了。然後,真的只是一轉身的功夫,那鍋才端出去的菜,就被夾沒了。”
“真的那麼好賣?”婆婆淺淺一笑。
我認真地點頭,說的話一點也不誇張。
“可能外面很多的雜飯店都有賣這道菜,但我相信應該沒有幾家會像我們這樣,把絲全都拔得一乾二淨。” 有幾分自豪從婆婆的老花眼鏡裡溜了出來:“這樣吃起來也爽一點,你講是不是?”
“真的!我可以作證。所以我在外面從來不吃這道菜,只在小販中心95號吃。而且外面的就算有清理這些絲,也不如我們清理地那麼幹淨徹底。吃番薯葉咬到有絲,口感真的很不爽。”
婆婆沉默了半晌,好似費了一些勁兒才把那份專注力從手裡的番薯葉與它們的絲抽離出來。
“從前你公公還在的時候,我們就是這樣,一個下午就這樣坐著、就為了拔這些絲。他那個人呢,也不怎麼愛說話,我們就這樣靜靜地、靜靜地,把一袋又一袋的番薯葉處理好。”
我的心彷彿從一個臺階跌落到另一個臺階。
我害怕。早些日子,她提起他時眼睛總泛水光。
我小心翼翼地抬頭並望進眼前那雙眼眸裡,擔心著哪怕一絲一毫的多餘動作都會掀起婆婆心中思念的漣漪。
我在腦海裡把字句拼湊又重組,遲遲斟酌不出適當的漢語來給予回應。
婆婆把手中的番薯葉放下而後又拿起,一舉一動都像是為了維持眼裡水位所做出的努力。
“你公公還在的時候,你爸爸一星期大概有三天到四天都是有賣這道招牌菜的。那時候我跟你阿公兩個人一起弄,可以弄很快、弄很多。”
“阿婆……”
“可是現在只是我一個人,我弄不了那麼多。有時候一個下午可能就只弄好一袋。人老了,做事情也越來越慢、越來越慢……現在一個星期,也就只有一兩天可以吃到這道招牌菜了。”
我低頭,又拿起更多的番薯葉。
“沒有關係,我現在就來幫你了。”
“你這樣的速度,怎麼夠你阿公來。”這一次婆婆沒有流淚,她只是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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