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天洋·我的病人要整形

“我認識了一個男生，起先他被我設計的口罩吸引，然後就成了長期顧客。後來，行管令解除後，我們約了出來，每次見面都是戴著口罩的。可是……”她欲言又止。

我凝視她的雙眼，試圖慢慢引導她說出心裡的話。

“他……他沒有看過我的樣子，我怕我們之間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感情，一下子沒了。”

我一直不知道這背後的原因，直到那天她戰戰兢兢地摘下口罩，最後一塊拼圖才呈現出完整的畫面。

那是辰汐第三次來複診時，向我袒露出她真實的容貌。她有一雙美麗的眼睛，可是下半臉的兔唇破壞了一切，就像在一幅寫實優美的風景畫前，突然出現一個後現代野獸派的雕塑，格格不入。顯然，她為此而深深自卑，將自己掩藏在層層口罩之下。

“本來我一個人生活，這沒什麼大不了。可是景灝的出現，卻打亂了我的世界。”

“你喜歡了這個男生？”

“是的。我發現他對我也有好感。不……對戴著口罩的我有好感。我害怕他看見我真實的樣子，會嫌棄我。”

“所以，這是你失眠的原因？”

此刻坐在我面前的辰汐，雙手緊緊地握著，右手的拇指掐進左手的虎口，雙腳並排合攏著，似乎在輕輕的顫抖。她沒有看我，只是垂下眼瞼，望向地面。我看不到她眼神，但僅從她的身體語言，基本上可以斷定她有輕微焦慮和神經衰弱的症狀。

“醫生，你說我去整形怎樣？把嘴巴整回正常的樣子，這樣我就可以重新做人了。”她終於抬起頭來，眼光畏縮地，試探著看向我。

“你確定那位男生不會接受你現在的樣子嗎？首先，我不建議你在這樣的精神狀況下，作出重大的決定；其次，你心裡的壓力和焦慮，都來自於你自己的想像，試一試和你周遭的人坦誠交流，開誠佈公，或許結果會不一樣。”

“可是，萬一他嫌棄我怎麼辦？”

“如果一個人真愛你，他會接受你的一切。”

這一次交談後，辰汐沒有如約回來複診。

我以為她解決了困擾，找到了真愛。不料，又過了一個星期，我收到辰汐的預約看診，不，確切的說，是辰汐和她男友景灝兩人的預約。

我看著兩人坐在面前，手牽著手，臉上浮現幸福的微笑，辰汐美麗的雙眼閃著光。

“所以，你們正式在一起了？”

“是的。正式介紹，這是我的男朋友，周景灝；這就是我向你提起的心理醫生：林醫生。”

“謝謝你，林醫生。”她男友靦腆一笑，不像是個多話的人。“謝謝你對辰汐的關照。”

“這是我的職責。況且我也沒有改變任何事情。事情往好的方向發展，主要是你倆的意願。”我闔上文件夾：“看來，我可以寫報告了。”

“景灝會陪我到韓國去做唇部矯正手術。我們是認真的。我想變得更完美，或至少像個正常人。”辰汐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我感慨萬千。

“這方面我就不能給到你什麼專業的意見了。”我攤開手，聳聳肩微笑道。

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房門外，我一句話才到嘴邊被硬生生卡住了：畢竟，人性是如此才堪玩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