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林·倒數

我卻毫無印象。

“你死了。”當我一睜開眼，有個人便走來告訴我。

聽起來很荒謬，但在看著自己的膚色在燈光照射下變得虛無縹緲後，我也只能相信。

那人告訴我，我在這個世界的最後期限只有24小時。

想做的事，第一站，便是我的家。

家裡靜悄悄，一個人影都沒有。我痴痴待在家，望著客廳牆壁上掛著的全家福。父母眉眼笑得彎了，臉上佈滿歲月橫行的痕跡；姐姐正皺眉對著我像是要對我訓話，而我對著鏡頭笑得燦爛，站在我身旁的哥哥目無表情，他向來對拍照這東西毫無興趣。

這是前年拍的照片，爾後大家各奔東西，留下兩老守在這個家。

我陷入回憶的漩渦裡，直到大門被開啟，姐姐的啜泣聲傳來。大家都回來了。

哥哥依舊面無表情。喜歡對著我訓話的母老虎姐姐卻哭成淚人。父母的表情揹著光我看不清，雖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我早已淚眼婆娑，怎麼都止不住。

“我們回來了，你卻走了……”哥哥平淡的聲音傳來。

我在這裡啊，我還沒走……我好想這麼對他們說，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是啊，昔日我總是埋怨哥哥姐姐不回家，一家五口沒有團聚的一天，現在總算圓了我的夢，大家都在這裡了。

“阿妹，你放心吧。我們不走了，會留下來陪伴爸媽。”

那樣我就放心了。

把他們照顧好，不像我，半路把他們遺棄人間，自己消失得無影無蹤。

X X X X X X

我最美好的回憶是在老家。

在我們搬家之前，我們住在較為偏僻的鄉村地區，直到我18歲時才離開那裡。

印象最深刻的那天，是我和中學的曖昧對象在補習班後一同走回家。那段短短的路程被出門散步的一家人看著毫無顧忌曖昧的小兩口而打斷後，對象尷尬的招呼和逃跑。

那一段畫面到我死之前，都是一家人朗朗上口的趣事，不知道這件事會不會在我死後仍然被提起。

我坐在兒時常坐的涼亭，看著老家，回憶著我的童年與半個青春。

當日光漸沉，我知道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家人已經見到，而剩下的朋友，與其說不想見，倒不如說不知道該去哪裡才可以見。

他們會在哪裡呢？會出現在我的喪禮嗎？可我不想去自己喪禮。

“爸爸，那裡有個大姐姐在哭。”

耳邊忽然傳來一把稚嫩的童聲，我循著聲音望去，只見一名小女孩一手牽著一名男人，另一隻手正指向我。男人向我微笑致意，朝我走過來，我才發現這對父女同是天涯淪落人，都是死人。不過，這個男人看上去有些面熟。

“帶著孩子出席中學同學聚會，想不到船沉了。”男人坐了下來，把孩子抱在懷裡，“你是這裡的人？”

“算是吧……”低聲說道，有些模糊的記憶浮現上來。對，中學同學舉辦了一個在遊艇上的聚會，一早到那裡幫忙的我覺得有些累，就在隱蔽的角落休息，然後……船沉了？趁我在睡夢中船沉了，於是我死了？這就是我的死因？

所以說這個男人也是我的中學同學？

“以前住在這一區嗎？”男人開口說道，打斷我的思緒。

“我就住在這裡，十幾年前搬家就沒回來過了。死後想來這裡看看。”

“瑤？”男人露出驚詫的表情，那一瞬間，一個塵封已久的臉龐與這個男人重合。

“是你。我才想說怎麼那麼面善。”我笑了出來，記起了他。

我曾經的曖昧對象。

“你變化也很大。怎麼回事？怎麼死了？”

“你也不是一樣。至於怎麼死的，感謝那該死的同學聚會吧。”

我們就這樣聊著，直到分別的那一刻。

當三針重合在最頂端，我們微笑告別。

再見了，今生。

而被我落下的我最珍重的人，你們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