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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静宜

编按:同往年一样,我们也请了几位年轻作者写下本地中文出版的印象文,作为你的选书参考。 流散、回溯:马华故乡与身份的再思考 文:李婷欣(台大中国文学研究所) 在现代化浪潮推动之下,迁徙与游走成为常态。“故乡”书写逐渐超越对原生地的情感依恋,转向一种回望的本能,与文化再现的实践。2024年“读家选书”(文学类)多部作品以多重视角探讨“故乡”,展现层次丰富的叙事形态。在“空间”—“时间”双重迁徙背景中,个体的回溯映射出历史进程的一部分。而多代写作者在叙述中展开对话,使“故乡”成为马华文学演进的重要纽带。这些作品以多样的文学地景,承载着对成长记忆、离乡情愁与身分思考的深刻书写,构筑了丰富而复杂的文化图景。 故乡书写必要性 海凡以其马共游击队经验,透过《落香》在二岛之间穿梭书写,将生态观察融入文本,描绘雨林共生的自然景象。上次写胶林生话,这次写沙巴管理油棕园的岁月,冰谷在《荒野惊奇:冰谷自传II》透过奇谈形式串联荒野记忆,从在“风下之乡”五年的“拓荒史”,重新审视故乡与身分的复杂关系。 故乡的书写因个体记忆的差异而呈现多样性,同时在反复的书写中逐渐形塑新的文化意义与认知。以槟岛为例,陈志鸿的《昔日儿童皆长大:槟岛乔治市男孩的故事》谈关于自身游走各地,但无论所见为何,“终究是从槟岛人的目光出发。”;梅淑贞在《游花园》对乔治市过度观光化的变迁提出批判,写道:“我是归人,不是走马看花的过客……” 这些文本不仅捕捉地方变迁,亦重塑个体与城市的情感联系。 麦留芳自传性散文《流水滚石》写了新/马两地的流金岁月,也聚焦于霹雳北部一带:槟岛、霹雳玲珑、怡保街巷,勾勒出故乡的时空延续性。牛油小生的《写给未来情人的足球指南》虽采博物式叙述视角,仍不脱新山作为故乡符码的影响。故乡书写或许并非刻意为之,却常成为自我定位的深刻倒影,折射出个体记忆与文化认同的复杂交织。 从土地至故乡——马华文学的“故乡” 书写,不仅重新诠释个人与土地的联系,更为未来的文学创作提供了一种更开放、更多元的想像。马尼尼为在台,以另外的视角批判地解构传统意义上的“故乡”。《故乡无用》再现了乡土与现代性的矛盾张力:因肉身在他乡而长期受压抑的乡愁,游子逐渐失落——“我这一代人很多离开了就再也没回来过。”乡愁在流散中被压抑,最终化为身分迷失的征象。这一书写反映出马华文学在时代洪流中的流散与重构,亦突显其对故乡议题的当代省思。 以书页为介质,马华文学在流散与重构中不断探索身分与文化的多元样貌。或许,我们能进一步追问:当代马华文学中的关于地域/故乡书写,究竟是一种纯粹的怀旧回望、讲古,还是一场对身分与文化的持续重构?在流散/定居的交织中,我们如何避免将故乡过度理想化,而是以更深度的视角回应其复杂性?这些未竟的问题,或许正是马华文学未来持续需要寻找的。 变变变! 文:叶福炎(东海大学社会学系博士生) 在整理完2024年的马华出版品并贴在个人脸书后,陈静宜留言问:“今年的出版品较往年蓬勃吗?”以出版本数来看的话,过去一年的整体出版包括再版、再刷以及新版,大致上仍维持在既有的水平之上。不过,若分别从文类、内容及出版的版图来看,它们有着不同面向的倾斜。 从文学类的书单中,这一年可以说是资深作家的盛年。从年初由有人出版社推出一套7册的《梅淑贞文选》,一直到年末以冰谷第二本自传《荒野惊奇》,颇有前后呼应、文学定调的意味。只是,这一年甚少能见新人的出现。在个人所知的范围内,只有3位诗人,包括骆俊廷《大寒以后》、覃勓温《夕惕斋诗稿》以及章楷治《凋零与丰收:致芬妮》。或许,单从一年来看无法判准文学生态的现象,但不失为一记录。 不过,从内容层面来看,这一年马华文学是以儿少时光、家乡为书写主题。有别过往都围绕在政治记忆的文学书写,如此写作的集体改变现象,也是值得关注的。这几年来,许多马华作家都在谈论个人的写作如何摆脱马华的既定印象。我想,过去一年的文学出版提供了不少的思考点。毕竟,马华文学从来就不是铁板一块,而是极具生机蓬勃的多元及多样态发展。 另一方面,其实我们也能在非文学类的书单中,发现有关于华人与政治论述的减少。在过去一年里,最印象深刻的两本,即是祝家丰《政治发展和民主化征程》和冯垂华《街头的共同体》。当然,马华出版中常见的宗教讨论、地方史撰写,仍是非文学类主流常见的内容。它或已成为一种特定的出版类型,而这也涉及马华出版生产链的课题。 过去,我一直都在关注普及大众的出版品。它不仅占了出版市场很高的比例,也是拉动出版业很重要的存在。现阶段来说,它一直正在积极成长中。陈静宜对饮食文化的讨论、赖昭宏以大体老师家属的自白、陈亚才对印裔社群及宗教的介绍——这一类的大众书写相当重要,也是从阅读进入思考的重要媒介。 总的来说,过去一年的马华出版市场并未有令人惊艳的作品。若要细数种种可能的原因,我想可归纳为以下两个,即书籍出版也开始走向分众化,出版社能明确提供读者他们在阅读上的需求;另外,整体出版市场的版图处在一个变动的状态,或许出版社也在重新调整自身的策略和定位。 无论如何,这一年来的改变也只是个过渡。我相信,不久将来就能见新的版图出现。而在可见的未来里,整体的马华出版品必然是朝向多元的发展,也将在读者与市场的主导下,带起不一样的出版市场。2025年会是一个新的起点! 南洋岛屿的“地方性”再发现 文:潘舜怡(马华文学与文化研究者) 回顾2024年,以“南洋”、“马来半岛”及“东南亚群岛”等区域性和地方性视角为主题的马华文学作品,似乎再次掀起了一股热潮。在影视方面,廖克发的一部时长5个小时的纪录片《由岛至岛》,反思二战期间,日军、台籍日本兵、东南亚华人,尤其是新马印尼华人之间的历史创伤遗绪,试图重新梳理南洋岛屿的战争网络以及庶民叙事。此片获得2024年台北电影奖百万首奖、金马奖最佳纪录片等奖项,备受瞩目。而在印刷出版方面,也“由此地至彼地”,出现了不少聚焦探讨南洋不同区域的地方文化、宗教信仰、文学地理、小镇历史的叙事,散发着关于马华岛屿/地方书写的魅力。 首先在北马部分,三可马凯丽的《乔治市的老店铺》带领读者进入槟岛乔治市,通过栩栩如生的建筑插画,叙说城镇老街、小巷的小铺故事,展现槟岛老建筑的生活美学气息。此外,陈志鸿的《昔日儿童皆长大:槟岛乔治市男孩的故事》,则以散文笔触,回忆在乔治市生活的童年往事。本散文集透露了作者对于祖父母、父母、亲友的抒情叙事,让读者感受属于槟岛小孩在市镇成长的记忆“温度”。 转移至中马部分,朱宗贤的《霹雳地方掌故》引领读者进入霹雳州的各个县市,从教育、经济发展、新村、医疗、饮食、宗教、小镇老街等面向,探讨该区华社的文化记忆。本书内容巨细靡遗,娓娓道来,尽现霹雳华人生活的地方风情。至于白伟权的《拜别唐山:在马来半岛异域重生》,则回到19世纪中叶至20世纪初的历史现场,考察拿律地区的华人史,当中牵涉了华人苦力移民、矿工的社会日常,谈及地方瘟疫、会党帮派斗争、华人经商群体的盘根错节,打开了离散华人于南洋“重生”的史迹剖析。 至于廖文辉编的《居銮老街的社区建构与发展作用》,则是本年度南马社区观察的代表作。本书属于学术研究作品集,书中收入了9篇关于柔佛居銮的华人社区建筑老街、教育、华人领袖、家族企业等探讨。另外,廖文辉的《马来西亚闽南宗族资料汇编》以及安焕然的《海洋与南洋:海南人的历史与文化》,分别考察了移居南洋的闽南、海南华人群体,讨论他们的宗族史、精神文化史,从学术研究角度进入对华人“由岛至岛”流动的历史叩问。 有趣的是,留台作家兼画家马尼尼为似乎“背道而行”。她的小说《故乡无用》叙述的是一个20世纪从中国移居至马来西亚落地生根后,所产出的“无用”的家庭故事——叙述卖咖啡营生的“阿公”以及14名儿女如何面对疾病、死亡、迷信,思考原乡平凡“无用”的反讽性。而本书为第24届台北文学年金获选作品之一。 整体而言,本年度关于南洋的“地方性”书写题材丰富,内容多元,无论从文学或者非文学类的出版读物而言,均发现作者们对华社地方的大历史与小叙事的关怀与想像。 相关文章: 【2024读家选书(上):非文学类】《活力副刊》编辑室选书,来了! 【2024读家选书(中):非文学类】《活力副刊》编辑室选书,来了!
4天前
4天前
1星期前
3星期前
在马来西亚,私宅或私厨餐厅似乎开始掀起流行,我上次到吉隆坡时,就透过朋友介绍一家私宅餐厅,第一步先用简讯跟店家联系,确认日期、人数与预算,还要说明介绍人,等到店家审核通过方可订位……   在马来西亚,私宅或私厨餐厅似乎开始掀起流行,我上次到吉隆坡时,就透过朋友介绍一家私宅餐厅,第一步先用简讯跟店家联系,确认日期、人数与预算,还要说明介绍人,等到店家审核通过方可订位,当时是通过审核了,只是时间对不上而作罢。 这类的餐饮型态一直少量存在,也因为少量存在、管道特殊而增添了神秘感。就是有钱也不见得订得到,掌握这种人性特点,越是难订越有人趋之若鹜。为什么难订?一方面是订位管道有限,一方面是座位数少,因此就要排上很久的队。   #私宅餐厅 香港大约在20年前特别流行私宅餐厅,我曾经请求香港旅游局代为安排美食专访,一向对推广观光不遗余力的港旅局却回绝了我,理由是这些餐厅通常没有营利事业登记证,也就是不合法,因此无法以官方立场推荐。 台湾的私宅餐厅也行之有年,只是近年来家数增加,也成为话题。二十多年前,我就曾经造访几家私宅餐厅,有些是深藏在高级住宅区内,就跟现在马来西亚暗藏在社区内的airbnb相似。社区居民不希望出入份子复杂,这些私宅主人,便会以邀请客人到家里作客为理由开放订位,到了预约时间,到公寓楼下就会有人来接头,好像要去参加什么神秘组织,领我走进住户中的某一户;或者透过简讯提供一组专属密码,到门口按下密码才会开门。 [vip_content_start] 进门后会发现别有洞天,比起坊间餐厅来得有家的味道,又比寻常家庭来得有布置气氛,既有私密感又有专属感,厨师不见得专业,但菜色多半不落俗套,总能宾主尽欢。 私宅餐厅顾名思义是私人宅院,主人家想传递的生活方式、理念,往往透过建筑风格、摆设设计、菜色与人的对话中,自然而然地被传递,属于沉浸式体验。虽然背后仍是商业行为,不过多了点人情味。换句话说,现在有些餐厅跟风话题,立了人人可见的招牌,还自称是私宅餐厅,那就是没有弄清楚私宅餐厅的优势与特色。   #私厨餐厅 私宅餐厅跟私厨餐厅是不同的,私厨餐厅的重点在厨师,厨师才是主角,厨师可能曾是某知名餐厅或饭店主厨,自己身兼主厨与老板双重身分,以接待少人数的餐宴为主。这类餐厅并不一定要空间布置也非私人住屋,我就见过铁皮搭建,日光灯、一张大圆桌、一间厨房跟厕所,因为厨艺独到,也吸引了络绎不绝的饕客。 有些大老板拥有自己的私厨,厨师如果受雇于这些富贵人家,便称为“家厨”了,专指做菜给这家人吃。我认识一位饭店大厨,后来成为大老板的家厨,老板要到欧洲出差,因为吃不惯当地的菜,他就必须先把食材、厨具先搭专机到欧洲,在当地做好菜,等老板来吃。 台湾的私宅或私厨餐厅,有两个共同特色:一是采预约制或会员制(有的预约还有门槛,例如透过人脉关系),二是容易受检举而难以长久经营。 现在也有合法的私厨或私宅餐厅了,背后通常还是有金主操持,厨师成受雇者(但拥有部分股份),比较像小规模的精致餐厅,虽然形式类似,但与最初立意不太相同,有一点走味了呀。    
1月前
Warung多早上营业,也有部分店家过午,是一个可以悠闲吃早餐的地方。当地朋友形容:“Warung是一个像吃回转寿司的地方,不用花吃日本料理的费用,就能有类似的效果。”我一开始不太能想像,然而到了现场,便一下明白了…… 如果你喜欢到kopitiam吃早餐、闲聊,那么我想,你也会喜欢上东海岸的Warung(读音哇隆),Warung是小食摊的意思,在吉兰丹跟登嘉楼都很普遍。 旅人该造访哪家Warung呢?除了美味这个要素外,当地人会推荐的,往往是他最常去的那一摊。当地朋友带我去的Warung位于他幼年的母校旁,即使他已经步入中年、也已在吉隆坡定居多年,他对那家Warung仍有很深刻的情感,就像人们心中认为最好吃,往往是自家巷口的那家面摊。 Warung多早上营业,也有部分店家过午,是一个可以悠闲吃早餐的地方。当地朋友形容:“Warung是一个像吃回转寿司的地方,不用花吃日本料理的费用,就能有类似的效果。”我一开始不太能想像,然而到了现场,便一下明白了。 Warung有大有小,其中较为经典的构造,是一个环270度的ㄇ字型吧台,三面吧台皆设置座椅,店家的人在吧台里作业、人们围着吧台坐,也有些店家会另外设置散桌,视营业规模而定。 这样的Warung没有接地的铁卷门或铁拉门,而是把拼接的铁片做成活动门板,开店时,把铁片的两端用钩子架住,向外撑开变成屋檐,可遮阳挡雨;关店时,铁片像收伞那样,形成闭合的状态。   油纸当器皿用 我去的那家Warung的食物分3大品项:小点、饭包、沙爹。台面上用塑胶袋装着各式炸料与点心,种类丰富,大约有十多种可选,像是:Pulut Inti(椰丝糯米粽)、Cek Mek(地瓜条)、Jemput Durian(榴梿炸球)等。 [vip_content_start] 用厚纸包着的饭包并非店家自己做的,而是专做饭包的店家放在此地寄售,Warung也具现代所说的“选物店”概念,放的多半是Warung店主自己精选过的好吃饭包。 当地朋友选了沙爹配饭团,饭包的特别之处在于器皿,这器皿是油纸,我一度好奇,碗、盘都有边界,方便人们捞取食物,而纸张没有边界,该如何进食?只见朋友用左手手肘挡住纸张的其中一面,堆高纸张作为“护栏”,用另一手抓取(或持餐具)进食,手肘可随着食物的状态,巧妙小幅挪动,就是一个人体器皿,相当灵活。 对我来说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左手肘已经被固定,可避免我这类不习惯以手进食的人误用左手。我想若要享受当地特色的达岗饭(Nasi Dagang),一定也要把这个吃法学起来,才能算得上完整。   讲究诚信与信任的小食摊 我对Warung印象最深刻的是诚信与信任。记得我们一行4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各自点了不同的食物,有的人还追加炸料,都不太记得自己吃了什么。结账时,女店主拿着计算机说:“你说你们都点了什么吧。” 我们愣住,原来店主从一开始就没记下来,光凭我们口述计价,也就是“你说了算”,展现的是信任感;而也考验着客人的诚信,是否能如实重述自己的菜单,只是在考验诚信之前,更重要的是考验记忆力,年纪大了,记忆力真是不太好,怕是忘记而背上故意漏掉的罪名。 信任是建立在不断累积的诚实之上,也就是说,如果店主能如此放心地相信客人,想必多数客人都展现了诚实,一个有诚实又有信任感的城市,带给人安心的氛围。    
2月前
有位马来西亚朋友,去年初嫁到台湾,第一次在台湾过年,感受到台湾的冬天,天气湿冷、雨势不断。看着先生一家人团聚,内心格外寂寞。婆婆感受到她的心情,煮碗肉骨茶给她吃,肉骨茶一端上桌,她便忍不住哭了,因为那是新加坡版的肉骨茶…… 台湾有几个离岛,其中一个离岛叫东引,最近认识一位东引作家陈翠玲,她谈起30年前在台湾本岛坐月子的事,“当年我只身在台北,姐姐也嫁到台北,因缘际会下,是由姐姐的婆婆(即她姐夫的母亲)帮我做的月子。” “我的月子餐吃到麻油鸡,还加了桂圆!” 当听到她语气里感到这样的组合不可思议时,我才发现,台湾本岛与东引两地饮食习惯不同,而造成了期待落差。 麻油鸡是用麻油、姜与米酒煮鸡,在台湾本岛是常见补身子的食物,加放桂圆也是正常发挥。台湾本岛属闽南系统,而东引岛上多来自福建省福州连江、长乐的移民,方言、饮食习惯属于闽东系统,东引人坐月子吃老酒蛋、老酒糯米。 身为一个女人,耗尽体力孕育新生命,是最需要补充体力与抚慰心灵,当年她人在陌生的城市,没有母亲相陪,吃到了麻油鸡,麻油鸡就算了,还加了甜甜的桂圆,那个乡愁恐怕比没吃更浓。 货不对版的家乡味…… 我想起有位马来西亚朋友,去年初嫁到台湾,第一次在台湾过年,感受到台湾跟马来西亚不同,是有冬天的,而且天气湿冷、雨势不断,冷到让人生厌。看着先生一家人团聚,而要在异国的陌生家庭里过节,内心格外寂寞。 婆婆也感受到她的心情,说要煮碗肉骨茶给她解乡愁,肉骨茶一端上桌,她便忍不住哭了,因为那是新加坡版的肉骨茶。她领下婆婆的心意,默默把肉骨茶吃完,五味杂陈的心情只有自己知道。 [vip_content_start] 我也想起二十多年前,我在北海道的一个小镇上工作,北海道最大的城市是札幌,札幌人口数近两百万人,而我住的小镇连两万人都不到。当年全镇上只有我一个台湾人,北海道冬天非常冷,我住的那年,最冷曾到零下十四度,我在工作上遇到了不顺心的事,突然很想吃家乡味,我问了同事,“附近有没有中华料理?” 同事面露难色地说:“有,不过卖的是川菜,听说不怎么正宗,价格还不便宜。”川菜离台湾味实在远了点,不过好过没有,“我要去。”我说。 去了之后,发现干烧虾球有很重的化学合成酱料味,麻婆豆腐的豆腐都碎掉了。喝了一瓶啤酒,洗掉残存在舌面上的味道,当时的心情比外头的寒雪还要冷。 翠玲趁着我在东引时,热切想让我尝尝老酒糯米,那是当地女人坐月子、生理期会吃的食物,一位乡民代表的父亲寿哥听闻此事,便自告奋勇为我们下厨。 这里的“老酒”,指的是马祖老酒,也是马来西亚所说的福州红酒。糯米泡过老酒后,再入锅蒸,全程不加一滴水,蒸熟的糯米饭冒出热气,还没开盖就整室酒香,米饭扎实饱满,粒粒发亮,透着淡淡玫瑰红色,“啊,我朝思暮想的就是这个。”她露出幸福的表情,仿佛直到此刻,才坐完30年前的那个月子。
2月前
甘马挽的东源酿蟹,蟹壳内的馅料有满满蟹肉、洋葱、红萝卜,表层包覆打发的蛋白,这种作法像是把馅料盖上保护罩,用油炸,把表层炸得金黄,轻轻翻开表层,蟹肉馅料饱满美味,一颗16令吉…… 去粤菜餐厅时,是否吃过一道名菜叫做“酿蟹盖”?这道菜有两种做法,一种炸、一种烤,烤的那种叫“焗酿蟹盖”。 不管是烤还是炸,外型大同小异,就是在清洗干净的蟹盖凹槽里,填入剔出的蟹肉与蟹膏,拌入洋葱、起司或奶油白酱等配料。烤炸各有特色,烤的表层会抹上蛋黄液,烤要花比较长的时间;油炸的较香,缺点是为使油炸过程不爆开,因此表层需沾附面包粉,外皮就变得比较厚。 吃这道菜最开心的地方,就是不用拆蟹就能吃到蟹肉,外型饱满,卖相很好,挖开馅料时经常伴随高温,要小心烫口。粗看大同小异,细看则能从这个巴掌大的馅料里见真章,有的馅料是满满蟹肉;有的用大量洋葱跟白酱混充;有的不只剔出蟹肉,还用上4种不同蟹肉,营造口感与滋味上的差异;有的除了蟹肉,还填入燕窝、瑶柱、黑松露等材料,像是帮螃蟹穿金戴银,价格从港币158元到368元不等(约马币88元至200令吉)。 而在粤菜里发光发热的“酿蟹盖”,很可能源自于葡萄牙菜“Sapateira recheada”(Portuguese Stuffed Crab),翻成中文也叫“酿蟹”,原始版本并未经过烤或炸,作法是把蒸熟的蟹剔出蟹肉,加上洋葱、蛋黄酱、蛋等配料,不经烤或炸,将其抹在面包上食用,是一道开胃前菜。 [vip_content_start] 它不只是一道葡萄牙菜,也是澳门土生葡菜,《澳门土生葡人》一书里提到,土生葡人的4种海鲜食品为咸虾酱、主教蟹、番木瓜蟹和酿蟹盖。而“土生葡人”主要指的是葡萄牙人跟特别是东南亚的亚洲人,在澳门生下第二代及其后代。他们做的菜以葡萄牙菜为基准,再加入印度、马来亚或澳门华人菜元素,独树一格,现已列为国家级的非遗名录。 突发创意还是复制贴上? 会说到这道酿蟹,是因为我在登嘉楼也尝到了当地美食代表之一的“酿蟹”,其配料跟作法也相当类似,虽没有跟葡萄牙人联系的直接证据,但也与洋人有关。 创业于70年代甘马挽的东源酿蟹,蟹壳内的馅料有满满蟹肉、洋葱、红萝卜,表层包覆打发的蛋白,这种作法像是把馅料盖上保护罩,像洗衣机里的泡泡那样带有蓬松感,状似白雪,在台菜里称这种作法叫“打白雪”,可蒸可炸,东源酿蟹是用油炸,表层炸得金黄,轻轻翻开表层,蟹肉馅料饱满美味,一颗16令吉,跟香港一比,价格真是太实惠划算了。 我也在瓜拉登嘉楼的唐人坡咖啡屋吃到类似的菜,店家开业有二三十年,将其菜取名为“蟹肉糕”,内馅加入较多的肉碎,没有白雪,抹了蛋液,蒸熟来吃。 东源酿蟹的第二代店东说,这并非一道出自华人的籍贯菜,而是源自时代背景下的在地产物,从父亲那一代就开始贩卖了,“早年龙运开采铁矿,许多外国人负责铁矿业务,也会到甘马挽来,因为外国人不想啃蟹,所以挑出蟹肉给他们吃啰。” 我查了资料,《星洲日报》曾报导过,龙运的铁山镇(Bukit Besi)自1929年从事铁矿开采以来,居住着英、美、欧洲等国公民,时代背景跟店东说法大致吻合。只是酿蟹盖的出现是一种突发的创意,还是洋人请华人依样画葫芦下的产物?这就还要再进一步探索了。
3月前
“和喜362五条路”淋面不像传统碟装,而是用碗装,芡汁也多一些。一吃就发现用料不俗,虾有虾味,汤头滋味清鲜,炸葱香酥而气味不浊,蛋丝轻薄细切,芫荽细碎得体…… 多亏了在槟城和喜茶室等着吃云来福建面,这档福建面一早开档,两三小时内就卖光,但光等就要等上一小时,我趁着等待的空档,点了同茶室的另一家“和喜362五条路”淋面(Lam Mee)来吃。槟城朋友说:“如果长辈上馆子过生日,最后都会上淋面,因此又称生日面。” “和喜362五条路”不像传统碟装,而是用碗装,芡汁也多一些。一吃就发现用料不俗,虾有虾味,汤头滋味清鲜,炸葱香酥而气味不浊,蛋丝轻薄细切,芫荽细碎得体。虾有虾味不是很正常吗?一些小吃摊受限于价位,用的虾泡过药水,膨胀变大、过于弹脆;要不就可能是冷冻或解冻不当,吃来没有虾味。 云来福建面的美味在意料之中,而和喜362五条路淋面的美味,则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主厨的用心,食客感受得到 我忍不住好奇观察档口的作业,我看见档主捞出鸡骨架,放在汤锅上头沥干,一转身又开始剥虾壳,原来虾是现煮现剥的;蛋皮也煎得又金黄又薄透。 我忍不住上前攀问,档主名叫阿伟,戴着复古圆框眼镜,一派斯文,他说过去从事过不少行业,当过补习班老师、摄影师,疫情期间想转行,于是跟亲戚学煮淋面,2022年才以此为业。他说:“用鸡骨当汤底,是因为鸡骨很快出味,而且不能一直熬,熬超过一小时就会有酸味,因此才会捞出另放。” 他说选择淋面做为本业,是因为自己喜欢吃淋面,又因为喜欢芡汁,为了盛装较多的芡汁,便改成了碗装。他认为槟城有很多重口味小吃,淋面本身味道清淡,想要赢得人们关注,就要更下工夫才能被看见。确实,这番用心,被我的厨师朋友发现,连是外国人的我也感受到了。 [vip_content_start] 我发现淋面有分白派与黑派,在吉隆坡半山芭,一家开业55年的美景(May King)吃到了黑派淋面,配料有鸡丝、虾、散蛋、肉碎,面体有多款选择,不过吉隆坡朋友说:“粗黄面才是经典款,我从小吃到大。” 淋面源自福建卤面? 网络上很多人说淋面源自福建卤面,姑且不论真假与否。谈谈福建卤面是如何呢?福建很多地方有卤面,如:漳州、泉州、莆田,卤面也有黑白两派,莆田属白派、漳州属黑派,泉州则依调味不一。 若要依照“淋”这个动作——把卤汁浇淋在面上的话,就同于漳州做法;泉州与莆田都是煮的过程,让面体逐渐释出淀粉,进而使汤汁自然变浓,因此稠度并不像漳州那么鲜明。而如果说器皿的话,那福建就只有泉州用碟装卤面。 据《图说福建》一书所写,漳州卤面传有一千三百多年历史。我上次去漳州田野调查时发现,他们也在婚丧喜庆时吃卤面,当地用薯粉使汤头变浓稠,把碱面煮好后,将芡汁浇盖在面上,我在漳州吃到用海鲜、啦啦熬的汤底,非常鲜甜,当下才明白,难怪这道食物能传播到那么远、那么久,真是好吃。 现代的漳州卤面会提供许多卤料,自由选搭放在卤面上,客单价就会跟着叠加变高。还有一个焦点,那就是配酱。在槟城、吉隆坡的沾酱小碟,都是参峇酱,只是各家配比不同。在漳州,除了辣椒,还会用乌醋当调味酱,酸香提味。
3月前
如果你尝到花生汤、虾面、卤面、芋头饭、曼煎糕等,这些都是闽南常见且具代表性的小吃;如果你吃到光饼、红酒鸡、干盘面,这些是闽东,特别是福州常见且具代表性的食物,也就是说,如果你看到卖这些食物的店家,大概能推测到店主的身世…… 当吃到蚝煎、福建面(槟城虾面)、卤面时,你知道那是福建食物,不过,知道是哪里的福建食物吗? 马来西亚的华人食物,以福建、广东、潮汕、客家、海南的籍贯菜为主,其中福建人数最多,福建食物也最普遍。不过福建幅员广阔,只比西马小一点而已,福建简称“闽”,精准地来说,可分为闽西、闽南、闽北、闽东。 福建不仅地域大,语言、饮食习惯也不同。我本身讲闽南话,一开始还以为到了闽南,用方言就可以沟通无障碍,到了当地才发现,光闽南就分泉州腔、潮汕腔、客家话等不同方言,我厦门话大概都懂,漳州话听懂八成,泉州话只听得懂五成;莆田话一句也听不懂,比英文还不懂。 语言不通是因为福建山多田少,交通不便,话说“百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如果有人问:“马来西亚菜的特色是什么?”我想很多人很难一言以蔽之,然而谈到:“福建食物的特色是什么?”也是同样的概念。 闽南靠海,海鲜为多,调味多清淡。闽西多山,禽类、农作为多。位于闽东的福州,从秦朝开始就是该地区政经中心,饮食文化根基深厚,善于用糟,菜色最精致。闽北则是指武夷山区、南平一带,山区水寒,山产为多,善酿嗜辣。 马来西亚福建食物多来自闽南、闽东 我走访大马各地,发现跟台湾一样,多数福建食物来自闽南、闽东,台湾则多集中在闽南里的泉州跟漳州。这跟地缘有关,清末交通以海运为主,因此大马多来自中国华南沿海的居民,这些移民者连带也带来了家乡的饮食习惯。 如果你尝到花生汤、虾面、卤面、芋头饭、曼煎糕等,这些都是闽南常见且具代表性的小吃;如果你吃到光饼、红酒鸡、干盘面,这些是闽东,特别是福州常见且具代表性的食物,也就是说,如果你看到卖这些食物的店家,大概能推测到店主的身世。还有一些食物是跨域的,例如:薄饼横跨闽北到闽南、蚝煎也横跨闽南到潮汕沿海。 [vip_content_start] 东西南北仍是初级的划分,闽南又分泉州、漳州、厦门等,各地代表性食物也不同。更细分之下,泉州底下还有七县,同安、惠安、晋江等地,也有各自食物的特色。 如果你在槟城吃到贡糖,贡糖来自福建,更精准来说,是来自漳州、厦门或金门。吃到面线糊的话,就很可能来自福建泉州,在闽南都吃得到面线,不过只有泉州将其命名为“面线糊”,而且面线糊还被泉州市列为该市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在福建,薄饼的馅料会根据所在地区而有各自特色,例如:泉州放很多红萝卜、漳州放竹笋、厦门会放浒苔(一种河海交界的藻类),这在马来西亚比较看不到原乡的差异表现。蚝煎则从莆田到潮汕都吃得到,在西马吃到的多属闽南版本(蚝煎),在砂拉越则能吃到潮汕版本(蚝烙)。 细节性的区分,有助于我们更了解一物一乡一地,也有机会更了解先辈的身世,同时也可能借此更了解自己。
4月前
带芝麻香虱目鱼、带风车果味忘不了鱼或有橡实味的伊比利猪,让我们看到人为因素大大介入生物的生存,我想更重要的,不是追捧这些梦幻气味,反倒是提醒人类为此进行深切地反思…… 上回我到马来西亚时,遇到槟州行政议员黄汉伟,他提起在台南吃到虱目鱼:“在小吃摊就能喝到这么鲜美的鱼汤,真是忘不了。” #麻仔气的虱目鱼 台湾是世界上第三大虱目鱼产地,仅次于菲律宾与印尼,是我从小吃到大的食物,也是许多观光客到台南必吃的小吃。只是你是否吃过虱目鱼“真正的味道”?在坊间吃到的多半是无刺的虱目鱼肚,有刺的部位多半被绞成鱼浆,加工成鱼丸,肉质偏涩还带点酸味。 然而养殖的渔民说,虱目鱼最原始的味道带有淡淡芝麻香,福建话(台语)称为“麻仔气”。在台南七股区一带,有少量采浅坪虱目鱼养殖,池深只达60公分鱼塭里,阳光可照至池底,在光合作用下产生大型藻类,虱目鱼吃底藻、浮游生物,因而身体自带一股芝麻香。 那么现在在台湾吃到的虱目鱼,为什么没有麻仔气?对渔民来说,浅坪能放养的鱼只有限,为了增加产量,便把池子挖深至200~300公分,同样面积可以养更多鱼,称为深水式养殖,然而阳光透不到池底,必须改成投喂饲料,食物不同,鱼身体的气味也会不同。 #风车果味的忘不了鱼 黄汉伟说“忘不了”,还真让我想到马来西亚的“忘不了鱼”(Empurau),价钱真的忘不了。忘不了鱼是一种森林里的河鱼,会食用掉落到河里的风车果,鱼肉便自带风车果味道。由于必须委请原住民入林捕捞,往返费时,加上货源不稳,可遇不可求,天价贩售。 我有幸在台湾吃过两次马来西亚进口的忘不了鱼,鱼肉没什么明显气味,而我也没吃过风车果,不确定是否带有风车果味,反倒是对大片鱼鳞的美味印象深刻。 据说雨林遭到大量砍伐,风车果数量锐减,水土保持也失衡,连带影响忘不了鱼的数量。后来人工养殖技术成功,货源不致中断,我想我吃到的应该也是养殖的忘不了。 [vip_content_start] #橡实味的伊比利猪 西班牙伊比利猪的等级中,“Bellota”属于最高级,价格也最贵。“Bellota”是伊比利猪在育肥期间——也就是在它的后半生,采放养方式,让猪在天然橡树林里吃掉落的橡实。爱吃橡实的伊比利猪,肉有一股自然橡实香,这也就是它风靡全球的原因。 正因为是放养,猪会随喜好吃一些香草、橄榄、蕈类等等,因此橡实是必然但非全部,因为每只猪喜好都不同,肉体的橡实香也可能因猪而异。 因为如此,有猪农就把一整年份的橡实冷冻保存,一年到头只喂猪吃橡实,这样的猪肉确实有橡实香,不过未采取放养,猪没有自由选择食物的余地,不被官方认可为“Bellota”级,说到这,就不免让人想到命运更悲惨的麝香猫了。 然而不管是带芝麻香的虱目鱼、带风车果味的忘不了鱼或有橡实味的伊比利猪,让我们看到人为因素大大介入生物的生存,我想更重要的,不是追捧这些梦幻气味,反倒是提醒人类为此进行深切地反思。
4月前
咖哩鱼头能纵横全马,同时征服印度人、华人、马来人,实在厉害。它同时兼具两项讨喜元素,一是咖哩、一是鱼头,乍听之下好像有点废话,不过咖哩是印度人的特长,鱼头则是华人爱吃的食物,这道菜的发明跟华人还有关呢…… 根据新加坡《海峡时报》报导,1950年代,一家位于新加坡的Gomez Curry餐厅,来自印度喀拉拉邦的老板兼厨师M.J.Gomez,把红鲷鱼头放入咖哩煮而成一道带有南印风味的菜式,后来这道咖哩鱼头大红,其他店家还会推出“原版Gomez咖哩”、“Gomez咖哩鱼头”等作为号召。 虽然印度也有咖哩鱼,不过并不会用上大颗鱼头来烹煮,因为新加坡华人多,M.J.Gomez为了投其所好,而推出咖哩鱼头。《新加坡小贩经典揭晓:解密25道最爱菜肴》(Singapore Hawker Classics Unveiled: Decoding 25 Favourite Dishes)还提到,这道菜在1980年代家喻户晓,受欢迎到甚至造成鱼头价格上扬。 华人是真的爱吃鱼头,尤其过年时候吃鱼代表年年有余,煮砂锅鱼头的鱼头要大才显气派,而且通常过年是一家团聚,鱼头大才够吃,虽说是鱼头,但通常不光鱼头本身,还会有一小段连着鱼头的鱼肉。 江浙菜里有名的砂锅鱼头,是用炸过的鲢鱼头,放入豆腐、香菇、笋片用豆瓣酱与酱油烧煮。台湾嘉义的砂锅鱼头,猪大骨的汤底里会放沙茶酱,汤料则有大白菜、豆腐、木耳等。湖南菜的十大经典名菜则有剁椒鱼头,以辣椒、葱姜蒜烹煮而成,鱼头铺满艳红红辣椒末很抢镜。 华印菜色叠加的南印风味菜式 华人厨师潘运隆告诉我,华人版本的咖哩鱼头跟其他族群最大差异,在于油炸鱼头,华人会先炸 [vip_content_start] 定型再煮咖哩,其他族群则是直接煮咖哩,鱼肉较容易散碎。然而虽是华人,商用版也跟家庭版不同,在家烹煮的话,没法准备整锅油炸鱼头,这样太浪费油了,人们会改用清蒸,鱼头蒸好后的汁水带腥味,省去不用,再把鱼头放入咖哩煮。只不过问题解决了,却有个缺点,那就是咖哩味不容易渗入到鱼头与鱼肉,补救措施便是提前一晚将鱼腌香料,味道进到鱼身里,隔天再炸煮或蒸煮,如此一来,鱼头便能入味又不散碎。 而客家版本的咖哩鱼头又会在咖哩里放一样特别的东西,那就是咸鱼。潘运隆也是客家人,他说他们家平常会存下咸鱼骨头,如果鱼骨用完就会放鱼肉到咖哩里,用来增添咸鲜风味。我在《星洲日报》一篇〈回味咖哩鱼头〉文章里也读到,客家人把咸鱼入到咖哩鱼头,“添加了一小些咸鱼咸咸香香的客家风味”。 一道咖哩鱼头,是印度人针对华人市场发想而出发,后来学到印度咖哩鱼头做法的华人,又加入了咸鱼、血蚶等配料,用自己的方式诠释,并长出自己的样子,透过印度人与华人在菜色上的叠加,让这道菜变得在风味上或文化上都显得丰富精彩。
4月前
我在马来西亚吃过扬州炒饭,跟我在扬州吃到的扬州炒饭最大不同,大概就是多了炸葱,也不是每家都放,只是台湾、日本炒饭都不放炸葱,因此炸葱就变成了马来西亚辨识度很高的印记…… 说到炒饭,一定要谈谈“扬州炒饭”,我在马来西亚常看到菜单上的炒饭选项写着“扬州炒饭”,朋友告诉我,虽然华人有各种炒饭,然而只有扬州炒饭被马来人称为“nasi goreng cina”(华人炒饭),可见扬州炒饭在马来西亚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我在马来西亚吃过扬州炒饭,跟我在扬州吃到的扬州炒饭最大不同,大概就是多了炸葱,也不是每家都放,只是台湾、日本炒饭都不放炸葱,因此炸葱就变成了马来西亚辨识度很高的印记。 我20年前在扬州采访美食时,政府当局特别派烹饪大师针对扬州炒饭受访,也在富春大酒店吃到扬州炒饭。大师提到正宗扬州炒饭,主要有“金裹银”与“什锦蛋炒饭”。“金裹银”正如其名,每粒饭的外层好像有一层蛋衣,炒出来颗颗外黄内白,真是叹为观止。 而“什锦蛋炒饭”就是一般常见的蛋炒饭,然而说一般也不那么一般,光材料就有15种,包括:鸡蛋、海参、火腿、豌豆、葱、青豆、虾仁、猪里脊肉、笋等,每种材料都是各自处理过,甚至材料入锅时间也有规定。 食材数量增加,复杂度也增加,厨师就像统合整个乐团的指挥,要让各自有表现,又不能干扰全体,还要能和谐完整,而不管哪一种炒饭,米都事先以鸡汤蒸过,鸡汤的香醇全渗到米里,炒出来的米饭还要粒粒分明、不能有糊。我初尝一口,觉得比起台湾炒饭稍硬,但吃到第二口后,便觉饭香溢满口中,食毕盘底不留残油亦不觉口渴,蛋香、饭香与葱香缭绕,是一道雅致的炒饭。 扬州质量技术监督局还在2015年针对“扬州炒饭”发布标准,包括:色泽要红绿黄白橙,明快、谐和,口感要咸鲜、软硬适度,香、润、爽口,食材须以特级籼米和鸡蛋为主料,加上海参、鸡腿肉、火腿肉、干贝、虾仁、花菇、鲜笋和豌豆等8种配料,并按特定流程炒制而成。说是这么说,还是有很多各自发展的空间,例如我近年就见过“金丝缠绕”版的扬州炒饭,蛋不是碎蛋,而是炸成蛋丝,是将蛋进行花式变化。 扬州炒饭扬名国际不是偶然 为什么扬州炒饭能扬名各地呢?其背后有很强大的烹饪支持系统,根据《扬州晚报》报导,扬州是有计划从事人才培养与海外输送。 [vip_content_start] 先从教育上来说,扬州早从1959年就开始培训厨艺人才,至今已经超过一甲子,栽培超过8万人,而输送到海外的扬州大厨也超过千人,被称为“中国烹饪人才摇篮”,如果说美食是一项宣传利器的话,扬州便有很强的后援补给。 1987年还成立“江苏省烹饪研究所”,是中国第一个设立的专业美食研究机构。也因为很早开始厨艺人才培训,很多其他省份后起成立的厨艺科系,主要骨干师资也多来自扬州厨艺教育人才。 根据一篇联合国专文报导提到,2018年,扬州的美食产业收入就高达65亿美元,而2019年扬州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选为“世界美食之都”。 其次是海外输出,至今为止,至少有四五十位扬州厨师在世界各地的中国驻外使馆工作,驻外使节总要宴客,扬州菜这就像撒种一样传到世界各地。1980年代是扬州菜的宣传年,1980年,扬州大厨王仲海随江苏烹饪代表团访日,日本媒体开始对淮扬菜较多的介绍。1980年,扬州厨师也到香港表演“大江南北宴”,1998年还为当时香港特首董建华烹制“红楼宴”,同样引起轰动。 美国的中式快餐连锁“熊猫快餐集团”创始人程正昌就是扬州人,他的父亲是淮扬菜厨师,熊猫快餐连锁店有2200家,遍布世界各地,企业里就有百人的扬州厨师。 由此看来,想将美食发扬光大绝不能光凭口号,还要有策略,有官方、产业界、学界共同的努力才行,从一盘扬州炒饭,让我有好多的学习。
5月前
我联想到了餐桌上的“剩一口”文化。华人世界里,常常出现每盘最后只剩一口分量,若是数量分明的虾饺或炸虾球,偶尔会有纠察队型人格的人监督:“还剩一颗,谁还没吃?”这时就会有人自首认罪:“是我的,我还没吃…… 日本电视剧《四重奏》里,有一幕引发许多人讨论,那就是小雀、家森、真纪等四人准备一起吃“唐扬鸡”(Ka-ra-a-ge),画面出现在一盘炸好的鸡块旁,放了切块的柠檬,小雀跟别府两人便顺手把柠檬挤汁,并浇淋在炸鸡上。 这作法惹得家森不高兴,质疑他们为何径自下决定挤柠檬?小雀反驳:“唐扬鸡不就是要挤柠檬吃吗?”家森解释:“每个人的习惯都不同,这么做,剥夺了其他人品尝唐扬鸡原味的机会,而且此事不可逆,一旦加上柠檬汁,滋味就不可能复原了。” 小雀说:“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在鸡肉旁边放柠檬呢?”家森解释,“那是让大家各自把鸡肉夹到自己盘子后,单独挤柠檬品尝的。” 有人以为这不过就是“拥柠檬派”与“非柠檬派”之争,然而往那方向去讨论的话就模糊焦点了。真纪补充道:“重点是为什么在挤柠檬前,不先问问别人的意见呢?”此话点出了事件的盲点,有时人会犯了自以为是的毛病,未曾意识到没有两个人是一样的,这也提醒了我们,要时时保持对他人的觉察与尊重,唐扬鸡不过是一个日常例子。 谨守餐桌基本礼仪 现代人习惯菜上桌后手机先食,仿佛吃饭只剩下片面的静态图像或诱发食欲的短影音,与他人互动共餐的细节寥寥无几,然而与他人在餐桌上的互动社交,意义更为重要。 《食托邦:一餐一世界》一书中提到,学习好好分享食物,是我们教养的一大关键,不只是教我们别偷走所有的蛋糕,也教了我们自制和互相信任;文明动物要生存,自制与互信不可或缺。 很多时候中菜是共享形式,每个人轮流夹一些,此举正符合书上所言,人们无需提醒,自然会在心中估算出一盘菜每人的食用量,只吃下属于自己的部分,保有克制,不掠夺别人的权益,而使人人能在互信之下安心吃饭。 [vip_content_start] 你在餐桌上面临过“剩一口”局面吗? 我联想到了餐桌上的“剩一口”文化。华人世界里,常常出现每盘最后只剩一口分量,若是数量分明的虾饺或炸虾球,偶尔会有纠察队型人格的人监督:“还剩一颗,谁还没吃?”这时就会有人自首认罪:“是我的,我还没吃。”或是“我不敢吃虾,有没有人要吃?” 若是散状食物,例如:炒蔬菜、蒸蛋等,这时便会出现经典的“剩一口”画面,由此可认定,此桌人的关系多半是半生不熟,大家都客客气气的。另一角度来看,吃最后一口的人,仿佛自我揭露是贪吃之人,虽然这想法可能不过是自己的内心戏,然而谁都不愿被这样认定。 于是面对这“剩一口”文化,有想吃不好意思吃的人、有不想吃又不想浪费的人、有空不空盘都无所谓的人等等,人人各怀想法。有时候大家还会玩起游戏,靠猜拳猜输的人,吃下那最后一口。而有趣的是,吃下这最后一口的人,不一定是真正想吃之人;想吃的人,也不一定吃得到最后一口。 你在餐桌上曾经面临过“剩一口”局面吗?你都是怎么处理的呢?
5月前
倾斜罐身,牙白色炼奶膏会从一头洞口汩汩流出,如果将罐身拉高,奶膏沉稳笔直下落,随着倾斜角度可以调整粗细,我喜欢细如发丝,像在写小楷,这样可以减少落量,也就可以拉长把玩时光…… 炼奶的存在实在太纠结了,在生命中既不可多,也不可少。 打小就知道冰箱里,会有一个没有保存期限的铁罐,白色罐身上有一只飞舞的蓝色飞燕,罐上的对角线处会被大人打上两个三角型的洞,一开始是规规矩矩的两个洞,罐身密不透风,因此不知残量多少,有时我凭手感掂掂,有时会把眼睛探近那个神秘黑洞,结果仍得不到答案。 倾斜罐身,牙白色炼奶膏会从一头洞口汩汩流出,如果将罐身拉高,奶膏沉稳笔直下落,随着倾斜角度可以调整粗细,我喜欢细如发丝,像在写小楷,这样可以减少落量,也就可以拉长把玩时光。 如果足够专注的话,便会为这景象深深着迷,以现在的话说,就是非常疗愈,不自觉倒出超过原本预期的量。我有时也会像贪心的小孩(原本就是小孩),趁没人注意,偷吸吮一大口炼奶,嘴里填满香甜奶汁,它伴我度过寂寞的童年。 奶膏线尾又是另一回事,它完全不受控制地摇摆乱绕,像永无止境横躺的八,等我长大一点,明白那是无限大符号,同一样东西,为什么头尾会完全反差呢?人也是这样,为什么同一个人小时候与长大会完全相反呢?从炼奶可以意会到人生,你不觉得很酷吗? [vip_content_start] 不多久,炼奶膏便会黏覆经常倾出的那个洞口,冰存过久的炼奶僵硬,像过于黏腻的热恋男女,终究遇到瓶颈。第二步就是再另开洞口,或是把原有洞口橇得更大。还有另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小秘技,便是从另一端洞口朝里用力吹气,就像口对口人工呼吸那样,不可以漏气,因为是自家食用,也不顾什么口水不口水的了,炼奶膏便会再度汩汩流出。正如男女交往也是需要给彼此多一点空间,同理可证,是吧? 如果过于冲动,一下从罐子边缘以锯齿状切割开,掀起整个铁皮,取是取到了炼奶,但无疑杀鸡取卵,炼奶膏接触到更多空气,下次再想用时,便干涸不流动了。 对炼奶有这么深的记忆,是因为它对我来说是重要的存在,相信对你也是。1858年炼奶正式量产之后,就跟人们生活紧紧相依,它还经历过美国南北战争。 《食托邦:一餐一世界》中提到,英国是全球第一个工业化国家,吃得差的历史悠久。乔治.欧威尔在一九三〇年的著作《通往威根码头之路》(The Road to Wigan Pier)中提到,全国味觉都“工业化”了:“英国的味蕾(尤其是劳工阶层),现在几乎抗拒好食物。很多人即使茶里加得起真正的牛奶,也宁可加罐装炼乳。” 让我联想到,是不是曾为英国殖民地的香港、马来西亚也是如此呢?其实连印尼也是,过去冷链技术欠佳,鲜奶难以保存,如今鲜奶相对容易取得,而饮食习惯里,香港奶茶、海南咖啡的炼奶仍扮演重要角色,我不排斥炼奶,毕竟我也曾是炼奶的爱好者,只是我们可不可以有意识地爱它、有节制地爱它,而不被食品工业所操控呢?
6月前
和朋友在华人主题餐厅用餐,朋友发现餐厅提供筷子却没提供刀子。餐毕,询问主厨此事,他证实,“因为是华人主题餐厅,希望宾客使用筷子,事实上,许多外国人也喜欢用筷子的…… 我与大马朋友在台北Circum-用餐,那是台湾首家主打华人菜的时尚餐厅。大马朋友发现一件特别的事——餐厅提供筷子却没提供刀子,生活在多种族的国家,他比我还敏感。 这会儿我也注意到了,相对于马来西亚,台湾多数是汉人,餐桌上有筷子是再自然也不过。然而我忽略了餐厅的地理位置与价位,它位于国际五星级酒店楼下,一客餐均价约五六百令吉,只有筷子跟叉、没有刀,会不会让一些欧美人士感到不便呢? 我们猜想有两种可能:一是不放,二是忘了放。当主菜上桌,答案昭然若揭,主菜鸭胸肉已是切开的方块状,可以直接用叉子叉或用筷子挟着吃。餐毕,我询问台籍主厨Leo此事,他证实,“因为是以华人为主题的餐厅,希望宾客使用筷子,事实上,许多外国人也喜欢用筷子的。” 看似一个小细节却是重要的一大步。传统中餐厅预设用餐者为华人,因此多使用筷子,只是遇到外国人,店家会提供刀叉匙以展现服务与善意;这跟Circum-预设用餐者为外国人,诉求华人与华人饮食,意义上不太相同。 在我看来,它彰显了华人主体性,不被西方思维主导——在这里,由我来论述我的食物与饮食文化。即使用了西方的出菜方式或烹调技法,那也是因为我(这个华人)想这么做而做,而非为了照谁的规矩而做。 我记得自小学英文,每个人都会被老师取一个英文名字,还是外国人的名字,如:Anny、John什么的,像我就叫Sarah,长大后才怀疑:为什么不是自己的本名Ching-yi?外国朋友知道后也大感惊讶:“你怎么会有外国名字?!”那就跟金发碧眼的外国朋友,介绍自己名字叫“秀芳”、“志雄”一样奇怪。 我的英文老师说,这么做是为了让外国人容易记。不,不该是这样的,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至于名字容不容易记,那是 [vip_content_start] 对方的事情。一如筷子,筷子就是筷子,华人饮食最直接的印记,便是从筷子开始。至于该怎么应对筷子,使不使用、如何使用,那是对方的决定。当然,我也同意拿筷子实在不容易,我到现在筷子拿法也是不标准的,但仍庆幸我是使用筷子进食的人,因为它的功能性强大。 我遇过一位在土耳其开中餐厅的华人,他说来用餐的外国人特别爱用筷子,以能操作筷子为乐,宁可在筷子的尾端缠上橡皮筋(避免筷子“遁逃”),也非要用筷子进食不可,因为能操控筷子让他们显得有成就感。 翻转似乎逐渐发生当中,根据《食物设计》(Design Beyond Food)一书,英国前卫风味艺术家邦帕斯与帕尔(Bompas & Parr)提到,20年前,身边朋友几乎没人会用筷子,而在这20年间,全球的亚洲饮食文化迅速蔓延,光这点就已经完全改变伦敦人吃东西的习惯了。过去,餐馆会为了迎合在地人而做出“英味粤菜”,现在则能吃到展露自我特色的“原汁粤菜”,是一件很棒的事。 近两年出版了多本与华人相关的书籍,华人议题有一定的讨论度,而说到华人饮食,我认为认识筷子是第一步;至于食物,还有好长好长时间去探究呢。
6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