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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田倩是老么,上有大哥二姐,且年纪相隔很远。她向往拥有自己的房间,想把最喜欢的卡比巴拉娃娃摆满床头、想买喜欢的床单、想偷偷拿小夜灯和扫把棍,把被子撑起,当帐篷。她点亮夜灯,蜷缩其中,幻想与可爱的同伴共度小天地,畅想未来。 时时刻刻,坐在车里、食堂、聚餐一角……她总在幻想。 “你在不爽什么?摆着臭脸,全世界得罪你啊?” 田倩回神,目光聚焦在面前的妈妈。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没有啊”,然后吃一口饭。亲戚与妈妈对她的议论,与她咀嚼的频率竟神奇地同步。嚼一口,说一句,嚼一口,说一句。 “三个孩子,就这个瓜很不一样。孤僻,思想奇怪。” “是啊,她的哥哥姐姐都很厉害……是,就像我平常说的,她读书很好,可是她不会想。” 她咀嚼着,然后吞下那早已变稀的饭。好苦。 田倩想拿起放在身边的卡比巴拉玩偶,到餐厅的阳台看风景。她记得餐厅外是喧闹的都市,万家灯火、车水马龙,车头犹如有序的萤火虫,街头的人行道总是充满结伴而行的路人。虽然她看不清,但路人们的闲话家常,那交握的双手,仿佛在眼前浮现。 田倩呼出一口气,手伸向身侧,抓了把空气。 她低头,再抬头,寻找那憨憨的棕色小身躯。一只小手正抓着卡比巴拉背上的绿背包甩来甩去。它眯起的眼睛抵抗逆风,小小的手仿佛在颤抖。她能够听见卡比巴拉那长长的下颚微开,说着救我救我。 她几乎是从座位弹起,冲向表外甥,夺回玩偶。狡黠的笑容从表外甥的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稚嫩而蛮不讲理的蹙眉。他扑向田倩,被对方抬手闪过。 “这是我的!”表外甥喊,粗鲁地抓着田倩为农历新年新买的马面裙,然后伸向与马面裙成套的白衬衫。田倩知道这小子来自富裕家庭,但身上这套可是自己盯着购物界面3年才舍得在双11下单的心头好。她下意识推开表外甥,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闷响,然后是对方的嚎啕大哭。 哭声如同场记板,“卡”的一声,劝酒声、八卦声、不在调上的歌唱声,任何觥筹交错的声音戛然而止。她那穿着价格600令吉的大红色旗袍的表姐,以及自己的妈妈来了。表姐扶起表外甥,而自己的妈妈狠狠打了田倩的肩膀。 “为什么推你表外甥!”然后,她跑到表姐身边,拍拍表外甥沾上尘埃的裤子。 “他抢我的东西!”田倩回答。 妈妈瞥一眼田倩手里的卡比巴拉,眼神从愤怒变成鄙视。 “18岁了还玩娃娃,还小啊!借你外甥玩一下,会少块肉是不是?你就是这么自私!” “小姑,我家小峰也有错……”表姐刚开口,就被妈妈高声压过:“你不懂,我这孩子就是自私,每次怕人家拿走她的东西。真的不知道是谁教她,古怪、阴暗、好像全世界得罪她!” 也许是大家有足够的反应时间,那些围观的亲戚纷纷涌上来当和事佬。 不知是表哥还是舅舅安抚式拍妈妈的肩膀,语气轻松地说:“哎呀现在过年,大家和和气气,小事小事。” 田倩看着其乐融融的场景,握着卡比巴拉的手不自觉紧了紧。她的幻想回来了,看不到的同伴在摸自己的头,跟自己说没事的,她没错,只是保护自己最喜欢的东西。泪水在她眼里打转,鼻水充斥鼻腔。田倩妈妈红着眼指着她:“哭哭哭!你有什么资格哭!我才要哭,生出你这个没有脑的木头!” 她甩开劝阻的人,大步上前,将卡比巴拉塞进表外甥怀里。 “拿去玩,没关系。”她对表外甥说。 表外甥茫然地在自己的妈妈、表姑婆和表姨流连,三人的眼神各不相同。他的妈妈是不准的眼神、表姑婆是安抚的眼神、表姨……他看不懂。田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双手张开又合上,就像忽然出现在风口浪尖的小草。 一番僵持不下,由大红旗袍的表姐打破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只能玩一下,然后还给田倩姐姐。” 得到妈妈允许的表外甥没心没肺地抓着卡比巴拉的背包跑了,欢笑声从近到远。一场闹剧草草结束,劝酒声、八卦声、不在调上的歌唱声,任何觥筹交错的声音都回来了。 苏语美,田倩年长一岁的表姐,终于被妈妈放行。她从人群中找到田倩的家人。田倩的爸爸刚从阳台回来,红着脸的大哥举着酒杯一饮而尽,二姐和一群年纪相仿的亲戚聊美妆和韩星。田倩?她仍在原地,目光追随空中那棕色的,表外甥上小小的残影。 闹剧前,苏语美被母亲喝止。如今,她终于走近田倩,轻拍肩膀。 “你还好吗?”她问。 她垂眸,气息轻柔,刚要握紧的手缓缓放开。良久,她举头,嘴角向上,眼角弯弯。 “我没关系。” 聚会结束,田倩依旧嘴角上扬,眼角弯弯。那只无辜的卡比巴拉呢?宴会结束前15分钟,表外甥和孩子们嬉闹,将娃娃抛向空中。“咔嚓”一声,它卷入风扇,棉花飞舞。那肥嘟嘟的身躯正巧从落地门飞出阳台,而坚强的头颅,稳稳地落在田倩的荔枝糖水里。 “哈哈哈哈——” 苏语美猛地看向田倩,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田倩笑得撕心,肩膀剧烈起伏,空气仿佛被冻结。 孩子们安静下来,风扇仍在嗡嗡旋转,碎棉花落了一地。 相关文章: 林灵欣/教育闭环 梁馨元/山鬼 韦佩仪/大船几时来
1天前
颜家升/哭声(中) 前文提要:至今我还没有弄清我为何不想要回去那一间房间。在我寄居在朋友宿舍的几个月里,我发现哭声又日渐虚弱,而我把原因归咎于以前室友教会我的“虚空的虚空,全是虚空”。 这小镇的雨季都会发生在考试的期间。那时候熬夜都是一伙人一起的,她出现的次数又再更少。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不知道什么样的情况下,我身边至好的朋友突然和我聊起他最近的经历,他听到了女人的哭声。无论在睡着或醒着的时候,时时刻刻都听到,他怀疑自己中了邪,觉得这一切毛骨悚然,影响了他的生活,每天神经兮兮的。我没有跟他说更多,但又好像是和他说了好多好多,多得我自己都怀疑我说的话的真伪。 “我记得的是,我心里怀疑导致他听见哭声的原因是我。” “为什么你觉得是你呢?” “不然为什么是我身边的人听到呢?” “也许是巧合,也许刚好你们有同样的经历,也许他能够理解你?” “哈,当别人可以感受自己痛苦的时候,代表着自己将这份痛苦再转移给别人吧,可能这和那老君的灵一样?为什么我需要让靠近我的人受苦?” 因此,那之后我又如我之前一天一些带物品去他宿舍的日子一样,一天一点地把东西带回自己在外租的房间。我没有告诉他什么,大家也都没有问什么,我就离开了那里。那段我以为阿拉眷顾的日子结束了,她回来了,而且比以往更强烈。我不禁怀疑这是阿拉要给我的考验,只是我没有办法知道我可以如何经过这考验。日子久了,我又渐渐地接受了她是我的一部分。我记得有一次我以为她消失了,是在一年以后我回到小镇的时候。 “你有回去?” “嗯,我没有告诉你,我忘记了什么时候的事,我依稀记得橡胶与柴油的味道扑鼻,是真实的。” “那一次是为了什么?” “应该是参加丧礼。” 电话是我妈打来的,说得不清不楚,只是我记得家人是用恐慌的语气说我的小学同学离开了。比起我妈,我没有太多情绪,只是努力从记忆里面打捞出他的面孔,接着是一阵愕然。和他已经多年没有联系。在我离开小镇之后,我都尽量地少触碰和那个小镇有关的事,也没有向谁提起。很多时候我自己也不明白原因,只是隐隐地觉得那里不属于我。只是这一次我非得回去不可,只因为我记得他的面孔与名字。 那一次回去是五六月,是一年里最炎热的时候。回到小镇时我有些讶异,变了很多,但气息还是没有不变,蚊香与橡胶。那一天去了他的丧礼,只是去上了香交了帛金,和对方家长说了些安慰的话,再坐着在那里一阵子,表示自己陪伴了他的家人就离开,至少我尽了一点心意。坐着的时候,西公的念词不断传入耳里,鼻子闻到的是一股腐臭味。我安慰自己是隔壁家垃圾桶传来的味道。我知道,长辈告诉过我说在葬礼闻到臭味,就算怀疑是尸体腐化的味道,什么都不可以说,所以我也这样,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第二天我起床的时候,母亲告诉我因为殡葬服务公司的员工疏忽,记错了放干冰的时间,导致尸体在炎热的下午快速腐化,朋友的鼻孔还因此流出了绿黄色的液体。朋友的爸爸为此和对方吵了一架,最终是以帮朋友修复好遗容以及葬礼的折扣才平息。之后我就收拾好东西离开小镇了。 “为什么闻到臭味都不可以说?” “那是对死者的不敬。” “但你说了的话,不就帮忙解决了这个问题吗?” “如果那真的是垃圾的臭味呢?那死者的家属是不是会认为我在说我朋友的尸体和垃圾一样臭?” “你的想法好奇怪。” “不是我,这是我爸妈告诉我的,我乡下的人也都相信这一套,总之不要乱说话。其实在哪方便,这一套都有效。” 这一次回去我没有遇见其他童年玩伴,但遇见了当年在学校里时常被我们欺负的死胖子。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胖,面孔没有改变,不一样的是那天他哭得特别用力,是歇斯底里的那一种。我印象之中他并没有和我的这一位童年玩伴多深的交情。可能在我离开了之后,他们成了好友吧,否则按照我的记忆这是不可能的。在离开葬礼的时候和他对到了眼,点了点头示意,而他给我更多的是惊讶后欲言又止的表情。我没有等他再说什么,我就离开了。 回来之后我才惊觉自己忘记询问对方的死因。但也没有动力再追问什么。那次,我发现了一个现象。在回来的路上,就是随着我距离那个小镇越远,她的声音便越强烈,又或者说我越靠近这个小镇,她的声音就越弱。我原本怀疑最后离开的女佣在房间里放了什么物品或是施了什么巫术,才让我听见哭声,可是这次的经历让我打消了这个念头,又或许,那个灵体附着的物品并不是实质的物品,而是我的梦吧。所以我就被迫接受她,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永不分离。 “可是,不要问我知不知道哭声为何会消失又为何会时强时弱,我也不知道,我想不到任何理由。” “我比较好奇,你的朋友离世的时候,你没有哭吗?” “我不是和你说了,我好久没哭过了,是在我听到哭声以后的事情。” “是不是要彻底地离开这里,哭声才会消失?” “这里?这是另外一种猜测,我更相信生命的结束才是答案。” “哭声是在你耳边响起,我是听不见的,只有你自己会找到这个答案。可能哭泣也是说话的一种吧?她也许就是要和你倾诉什么。” “也许,可是好像不重要了。” “为什么?” “只有我听见的时候,那就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了。对吧?” 我记得,还是跟马来同胞住在一起的时候,有一次他的胸前贴着一大片的纱布回来房间,是在他换衣服的时候被我看见的。他见我看着纱布,便将纱布揭开让我看。是文身,文着“1997”,上面还有一点点血水。没有等我问什么,他就告诉我文身师搞错了,他是想要文他出生的年份“1991”,只是没有办法再删改了,那个文身师也不好意思再向他收钱。之后不知道哪一天,他告诉我,阿拉是不允许文身的,他文是要提醒自己,“1991”那年他的出现也让家里少了什么,他必须要负起些什么责任,又安慰自己说“1997”也不错,他说大人都告诉他1997这一年大家都过得不容易但阿拉带领他们走过了。最后他说了一句“kewujudan itu sendiri adalah suatu kekeliruan(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谬)”,就没有再多说什么。他说的那句话,我还是查了马来辞典才明白的。 还有,我们进树胶芭要找水的那一次。我其实看见了一群山猪,直直一排地在山涧里游走。是一只公山猪在前面带领着它们,我想它们应该和我们一样,也是因为没有了水源而四处迁移。我们出现的时候,它们乱了,所有的山猪只要能窜就窜,能够跑就跑,队伍凌乱分散了。在找不到水源回去的路上,也就是看了那黑压压的蝌蚪后,我们看见了一只死去的小野猪正在被一只蛇吞噬,看起来小野猪的骨架已经全碎。这次没有人说什么,或许是还沉浸于找不着水源的失望中,可能还在思考究竟那些蝌蚪是在挣扎还是在游泳,之后就回家了。 “为什么你说这些?” “我还没说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说,只是我觉得我没办法甩去这些事情,又觉得它们之间息息相关。” 其实那一次离开之后,我和那位听到哭声的朋友还有出来见一次面。见面的理由是什么我已经忘记了,但我记得结束是不愉快的。整个过程,我们其中一个人说了很多很多以前的事,然后再提起哭声的经历时,我们就安静没有再说话了,沉默了一阵子后,就离开了。那一时间的沉默我想了好多,胖子苦苦哀求的声音响在我的脑海里。以前,每一次我们对他做什么的时候,他都总是嬉皮笑脸地让我们不要这样对他,但他的反应都让我们更加生气,觉得下一次要再严重一些。那一次,他哭着脸哀求的那一次,是我们在厕所里剥光了他的衣服,一如既往地胖,他没有再嬉皮笑脸了,只是哀求我们,我们满足了,就丢下他的衣裤离开了。他后来也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情,只是这一直是我们之间的笑话,每次再提起的时候,他又会裸着身体在我们面前哀求我们了。 “它们之间有关联吗?” “应该没有吧,但它们像是一层层迷雾笼罩着我。和哭声一样。” “那不如你离开这里吧,再往北去吧,那里也有座多雨的城市。” “离开是唯一的选择吗?” “只有你可以知道。对吧?” 雨停了,时间就像是被偷去似的,需要灯光才可以照亮房间,而那黑压压的蝌蚪还拥挤在水泥井中苦苦挣扎。 相关文章: 颜家升/哭声(上) 颜家升/哭声(中)
3星期前
颜家升/哭声(上) 前文提要:有一次,是在我离开家乡后的事情,我一个人吃了晚餐后步行回宿舍,那一次在楼梯间我又听到了哭声…… 那一场梦,可以说是我最无助的梦吧,或者应该说是我记忆中最无助的梦,因为我从梦里惊醒已经不只有一两次的经验,只是那一次的梦我特别深刻。那一次的梦里没有哭声,我记得是如此,我身处在一个说不出方向的小镇,小镇里没有任何人。在小镇挂满零食的店铺中,我遇到了一个男人。我看见了男人的脸后就无法平静,心里总觉得坏事会发生。果不其然,男子拿着一把锋利的刀冲了过来,而我什么也没有,只能够疯狂地奔跑。奔跑时我拿出手机求救,边跑边拨手机。手机接通后,我大声呼喊,对方一句“你在哪里?”把我震着了。我不知道这个小镇的具体方位,不知道我往着小镇的哪个方向跑,也不知道小镇到底叫什么名字,尽管身边一切都给了我熟悉感,但我一条关于这个小镇的信息都说不出。我绝望了,我知道我逃不掉了。然后我就在梦中死去了。 这场梦里没有哭声,只是我惊醒的时候,我没有再感受得到希望。 那时候开始,我尽力记下每个我去过的地方,以我住的小镇,也就是半岛的中部为起点,记着它以外的一个个地方的任何信息。我不想要再经历这样的感觉,它们与死亡息息相关,我还不想死。可是是徒劳的,这个梦后来还是发生了几次,尽管在我起床以后还是记得那些地方各种信息与细节,可是梦里情景一模一样地发生了,我依旧不知道自己处在哪里,我给不出任何信息,然后又继续一边奔跑,一边等待死亡的来临。我醒了,而她的哭声一直都不会在这梦里或之后出现。我对此也疑惑了好久,或许她也害怕死亡吧。 “你离开小镇后她不是变弱了吗?为什么她又回来了?” “我也不清楚,我不知道她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她要往哪里去。” “你觉得她是不是你的想像?” “我就知道你可能给我这样的答复,但我确实没有说谎,我真的听得到,包括现在我在和你说话的时候。而且自从我听到她之后,我就再也没哭泣了。” 我离开那小镇来到了另外一个多雨的小镇升学,我后来才知道东海岸并不是降雨量最多的地域,这里才是。但这里的雨和那个小镇不同,这小镇的雨不止频密,更是突袭式的大雨。起初不知道这里的情况,一个星期便会有几天是湿着身子去到课室的,后来才明白雨伞是这里的生活必须品,然后就天天带着了。可是虽然不一样,这里的每一场雨还是让我想起那个小镇,只是时间久了,那小镇也成为了模糊不清的影子了。 这期间我住在宿舍,屋友全是马来同胞,室友也是。这之前我的“马来经验”是近乎零的,我想女佣也不算是马来人吧,不然,当我向着我的马来同学说“buka api”时,他们惊讶又觉得搞笑地看着我,然后纠正我。但,那个女佣明明就可以听懂我说的这句话。如果删去女佣不算,我的马来话使用率大概就剩下在食堂或路边小摊点餐吧。在小镇里听了很多,因此刚去到大学那时心里是忧虑的,总担心自己会犯了什么禁忌,让马来人憎恨。然而在和他们同住之后,情况却不是如此。那时候他们傍晚祈祷之后都会一起去买晚餐回到宿舍吃,当然我是没有参与的。虽然如此他们总会在回来的时候邀约我到其中一个人的房里一起享用晚餐。可是多数时候我都是拒绝的,我也不太记得当时的心情,可能最大的原因是害羞吧。但后来有一次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事情而兴奋万分,热情的邀请让我想拒绝也拒绝不了。 那是在我离开小镇之后发现哭声又再强烈起来的某一天。我走进他们房里的时候,大家都坐在地上,地上摆着咖哩鸡、饭,还有从砂拉越寄过来的千层糕作为饭后甜点,没记错是褐色与黄色重叠的,很甜,但他们很喜欢。那天大家都很尽兴,他们都尽量地放慢语速和我说话,而我则是用国文掺杂英文来参与话题。那一天里,原本我平日担心会犯的禁忌,像是一些不该说的词汇,大家都一起说了,当然并不是我开始的。我最先只是问了一些宗教的事情,我原本以为他们不会对我说什么,但相反的,他们解释了很多。这天真的很开心,这个时候我笑是由衷的,但也记得那个晚上她还在耳边作响。 我一直都有在追究为什么她会回来。我记得在我离开那小镇之后,她消失了,只是对她再次的造访,我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理由。我只是知道她再次出现后就没有离开。那时候的梦也是混沌不清的,在黑暗之中出现了一丝丝的光线。同样的梦久了,光就没再出现了,混沌不清成了持续的状态,那些蝌蚪也都消失了,没有再出现。 住在宿舍有半年的时间,后来宿舍管理没有通过我的住宿申请,我就自己搬到校外去了。至于他们还是住在同一间宿舍,另外一个我不认识的马来同胞取代了我的床位。在那之后我们就少联系了,起初在校园见面还是会打招呼,后来各自的生活越来越忙,我们就只是点个头便经过彼此,再后来,我就忘记了他们的名字,就连他们的样子我也记不起来了。唯一留下的是一句“虚空的虚空,全是虚空。”这是他们在那天教会我的,说是可兰经里写的。 “但这不是圣经写的吗?” “是吗?应该不是,我记得是他们教我的,而且还说这是可兰经里面的经句。” “嗯。可是为什么我没有听你提起过他们呢?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是跟你同学混在一起的。” “那时没联系,就没有提起。像是现在我也少提起他们。” 在外面租了房间后,我跟同科系的同学有了更多的互动,那时在我身边出现的都是他们。后来关系越来越要好,我开始少回那一间我在外租的房间了。我慢慢地将东西搬到了我朋友的宿舍去,一天一些,从我需要回自己在外租的家盥洗到变成我可以在我朋友的宿舍住上几天。至今我还没有弄清我为何不想要回去那一间房间。在我寄居在朋友宿舍的几个月里,我发现哭声又日渐虚弱,而我把原因归咎于以前室友教会我的“虚空的虚空,全是虚空”。我当时怀疑有可能是他们的阿拉让她慢慢远离我了。她很少很少再出现,或许我信了阿拉以后,就可以让她彻底消失吧,可是,我不可能会信阿拉。(6月13日续) 相关文章: 颜家升/哭声(下) 颜家升/哭声(上)
3星期前
“婴儿堕地,其泣也呱呱;及其老死,家人环绕,其哭也号啕。然则哭泣也者,固人之所以成始成终也。其间人品之高下,以其哭泣之多寡为衡。盖哭泣者,灵性之现象也,有一分灵性即有一分哭泣,而际遇之顺逆不与焉。” ——刘鹗《老残游记·自序》 “不如回去吧?离开这里,回到你来的地方,或者,去你不曾到过的地方。” “我还没想到我可以去哪里,想到的时候我就会离开。只是,留下或离开是必须选择的吗?” 四月天的雷雨总会在闷热的午后降临,这样的天没有一个渐进式的结束,一下子就迎来黑夜,一个个原本凉快的傍晚被剥夺,人只能躲在屋里看雨。本该热闹的公园,也都寂静、暗淡,一下子陷入灰黄色街灯的笼罩。难熬的不是被雨困在家里的那段时间,而是雨降下前的那股闷热。嗯,是闷热的,热气因为凉爽的雨水浇洒在泊油马路而往上,房子与房子之间似乎形成热岛效应,热得让人不知所措,几乎窒息。 不会想要出门,也不会想要做任何事情,只想要呆在屋里与燥热消磨。 “这里的雨总是来得突然,不像那里,都是年尾才会迎来雨季。” “雨不好吗?我喜欢它的味道,或者享受雨后的那种无所事事。嗯。” “没有不好,只是它把我困着了。出个门全身会湿哒哒的,有伞也没用。我都宁愿待在屋里,从以前到现在都是如此,可能是习惯了吧。因为在更久以前,下雨之后都会一家人待在屋里,不会想要出门,享受着各自的无趣。” “待在家里太闲,没事做,出门比较好。你不是喜欢雨的味道吗?为什么不出门?” “在家里才能闻得到雨的味道。那是雨打在炎热的锌片屋顶后,散发出来的味道。腥甜腥甜的,又带点铁的味道。” “不是的,雨的味道是混着青草地的味道的。闻了之后,会觉得人很有精神。” “不是这样的,我记得雨是混着金属味的。我好久没闻到了,自从离开之后就没有。你记得吗?有一年很奇怪,雨季不下雨,反而热得令人躁郁不安。” “什么?” 大概在2007左右,或者再早一些,总之我记得那几年的天气诡异。东海岸的雨季竟迎来了旱季,一两个月没有下过一场雨。平时黄泥水浊浊流动的彭亨河露出了黄沙。若是在5或6月见此情景并不出奇,这是那期间的常景,但这场景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世界末日好像要到了。” 那时候那些巴刹的安娣东扯西扯后,总喜欢以这句话作为结尾。他们生活的循环被破坏了,每个人心里总隐隐觉得被什么笼罩,阴沉阴沉的,但外头的烈日没有要放过任何人。当然,人们也还是没有错过机会,都喜欢一家一家地开车到彭亨河旁看快枯干的河,就像以往总会在大概相同的时间来看快要溢出的河水。蛮好笑的,人就是如此,就算环境早该激起生存的隐忧,但还是可以照常生活。 “不是的,只是没有选择才会这样。为什么你记得这些事?” “我不会忘记,就是这次不久前,她来了。” “他?” 往日的年底,那里处处都应该水灾,小镇与小镇都会因此而无法通行。这样的季节是大家习惯的,就像是血液里面流淌着祖先的记忆,各个小镇的人都已经摸清这常规,年尾雨再来的时候都不疾不徐地储粮,刚好储好了,水就来了。说来也奇怪,似乎没有人尝试做一些可以彻底將水灾根除的事,也许祖先的记忆除了让我们认识危机,也教会我们如何屈服。当然,大概大家都清楚明白在水灾过去之后就会恢复平日该有的样子,变化的只有无所事事的时间变长,不能去割胶,没有其他了。所以,与其做些什么,不如早些筹备好一切,然后选择等待水灾的到来,再等水灾的过去。 所以,那次大家都在等着该来的连日大雨,没想到迎来的是艳阳与蓝天。大家纠结着,以为这场雨会像这边四月天的雨一样趁人不备。但见到树胶芭的小溪干枯,还有蓄水池水位不断下降的消息,才察觉今年好像和往年不同了。 “停止每日供水,一周只会供水两次”,《星洲日报》东海岸版标题写道。 印象中由于情况逐渐严重,爸妈确实有尝试要解决水荒,想把树胶芭平时为了应付短暂缺水的水泥井蓄下的水运回家使用。可是去到时,井里只有一团团的黑影不停地在窜动,再看清楚,原来是无数只蝌蚪挤在里面,而水已经快要见底了。水没了,什么都做不了,大家只能够望着天盼望雨水。反正这镇上的人已经习惯看天的脸色,割胶也是必须看天脸色的工作,只是在这原本应该有着泛滥的雨量的时节,却没有来半点雨,所以心里的祷词就从不下雨变成求下雨。 水务局安排的水车一个星期只来明加叻一次,一辆车却要供应一村人的水,根本不够。最后,一家也只能够拿到一两桶的水,那些水只够当一个星期的洗碗水。没记错,那时吃饭还可以从碗和汤匙叉吃到洗碗液的味道。这算是另类的“加菜”吧。当然,村长还是有捐赠一户一箱12支1.5升的矿泉水,以为再多一个星期雨水就会来,不需要太多。最后,雨水没来,大家都自己掏钱,从直凉抢购了一箱箱的矿泉水,用以饮食。没有其他办法了。 “所以,她是谁?你说的水荒真的发生过吗?” “应该吧,我记得的。” “但是为什么我没有印象?” 这样的怪异几时和如何结束的,我已经忘记了。有可能是在原本是雨季该结束的日子,突然来了连夜的雨,然后使得人们来不及庆祝旱灾的结束就马上要准备对应水灾。又好像是只下了刚刚好的雨,然后大家又如往常地迎接新的一年。无论如何,这一年的旱灾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那一句“世界末日好像要到”的结论也都被雨的到来冲洗干净。反正已经不再重要。没有办法确定什么,只可以匆匆往前,然后走过的路,做过的事,一下子就忘了。 “可是我对这场雨真的没有印象。” “可能它没有对你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吧。我的梦里还一直遗留着那一群在水泥井的蝌蚪,应该是真的。但我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什么,或许那一场雨带走了更多,只是我想了好久,我都想不出什么。” “好吧,那到底她是谁呢?” 那次旱灾之前的每个傍晚我都会在家后面的小巷跟同学打羽球,除了有雨的日子。下雨的时候,我和家人都会在家里,没有人出门。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我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有一次,在水荒之前,一样是我一个人待在家里时,我遇见了诡异的事情。这件事是关于一间原本是给女佣的房间。我有记忆以来,这间房间里的摆设就没有再更动过。房间里摆设着一张双人床,还有一台已经不能再使用的黑白电视及一个朱红色梳妆台,梳妆台连接着两个衣橱,所以十分占地。那些家具原本是妈妈嫁进来后,特意为新婚房准备的。日子久后,妈妈觉得家具显得土气,就挪到了新婚房的隔壁,想说给女佣使用。这些家具反而侵蚀了女佣的生活空间,让她在房间里大多时候是以双膝在双人床上移动,房间门也没有办法完全关上了。我看过她充满怨气的眼神,但没有听她抱怨过什么。后来,女佣不知道什么事从我们家逃走。然后家里就没有再请女佣,房间也就这样搁置。房里的梳妆台与双人床都没有被移动,成为了一间没有主人的房间。 那时下午,家里没人,我从厕所要回到客厅继续看电视,在经过房间时却看见了人影站在梳妆台前。我下意识地以为是我妈回家了在房里照镜子,往房间叫了几声却没有得到回应,再看清楚时,才发现里面没人。我跑回客厅沙发呆着,眼睛直直盯着电视,没有再移动过。持续着这样的姿势,一直到大家回来。只是,我没将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我知道他们不会相信,也许会,但我没有想分享这件事,可能担心他们不相信我,或许担心他们会因此而害怕这间家,总之我没有向任何人提起。 我以为这件事会这样淡去,但这之后我才发现耳边会时不时传来女人的哭声。 “什么女人的哭声?是她吗?为什么我没有听你说过?” “我对你说的话,你觉得你会相信吗?你知道后,我会不会被你当成一个怪人?” 所以从我以为是幻听,到后来哭声愈发清晰时,我都没和别人说,包括我的家人。只是,每次我听到那哭声再来的时候,我都会细细观察大家的神情,想捕抓到他们一点的不自然,像以此证明不只是我听到这哭声。但我越是这样,越感觉自己往下陷,大家最后都没有说什么,我也不再说什么。哭声没有因为我没提起而结束,到水荒之后的雨来到,它都伴随着我。后来我离开小镇,声音才渐渐越来越弱,只是在某些夜晚,梦里再出现蝌蚪在水井中汹涌翻滚的时候,哭声会在耳边缭绕,哀哭着。她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但又没有说什么,只能哭。 我曾经怀疑这件事情与最后离开的印尼女佣有关系,也许她留下了什么在房间里。我的大学马来同学告诉我,马来巫师文化中的老君会豢养一种灵体来帮助自己获得巫术。老君老了以后,必须要让这个灵体的灵附在某些物品上,然后借着物品将灵体传承给自己的儿女,以让这个灵体可以在家族中继续地传承下去。听说,如果不传承的话,那一家的人就会遭受厄运。这让我想起隔壁小镇中学曾经的集体中邪事件,听说就是因为某位马来学生的父母不收他婆婆传承的物品,他婆婆唯有将那物品放进了那位学生的书包。结果,学生就带着那个灵去打扰了原本安居在学校大树的灵体,最后老师与学生集体中邪。 那次的流言传得很夸张,什么学生中邪后爬上教室墙壁,有人从二楼跳下还可以继续奔跑,还有教师在台上脱光衣服什么的,真真假假的消息都夹杂在这些流言中,令人无法辨别。唯一可以确认的是,中邪的师生不分种族,这是少有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是大马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件。原来灵也会与时并进,搞起一个大马了。也因为这样,那所学校休课的几天,都请了不同的宗教领袖去驱魔,从伊斯兰教到道教都有。想起来。其实蛮滑稽的,一个学生被动式地接受了这传承,竟然给学校带来了那么大的麻烦,只是可喜的是促成了一次的宗教和谐画面,可惜校方千叮万嘱老师和学生们不可以接受访问,本地记者只可以听到一些边边角角的消息,自然没办法作为全国版的新闻。知道这些以后,我就一直怀疑,那个印尼女佣应该在房间里留下了什么物品,只是我怎么找也找不着。她也逃走那么久了,我没办法再知道任何答案。 有一次,是在我离开家乡后的事情,我一个人吃完晚餐步行回宿舍,那一次在楼梯间我又听到了哭声,但这次不像以往那样细细长长的哭声,而是歇斯底里那一种。我确实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习惯了声音的出现,才会忽然以为当下声音又出现了,因为我已经许久没在现实中听到这声音。但我的怀疑是无效的,声音越来越强烈,没有停止的意思。这声音又将我带回去了那个小镇、那一场旱灾还有那一群蝌蚪之中。我总是期待,这声音在我会意到了她传达给我的信息之后,也许会结束,但是更大的几率是,这声音会伴随我一生,直到我没了生命迹象或梦。因为,她没有向我传达任何信息,只有哭泣。 “她现在还在吗?” “没有停止过。” “那你还可以做什么呢?” “我不知道,你应该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那一场无处可逃的梦吧?” “嗯。”(6月10日续) 相关文章: 颜家升/哭声(中) 颜家升/哭声(下) 【花踪17.马华小说首奖】颜家升/土(上) 【花踪17.马华小说首奖】颜家升/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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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星期前
1月前
一年一度的居民协会会员大会,10年来出席的人越来越少。 不是这区公寓没有什么问题,而是问题一直无法解决,让居民无助无奈,转而失去信心,甚至绝望,也就对会员大会兴趣缺缺。 5座5层楼的公寓,每楼层10户人家,全部也不过250户,却有一百余户在毫无预警之下,从原本的非土著单位,被发展商偷换成土著单位。在大马新经济政策下,房屋发展商必须保留若干单位,从20%至30%不等,作为“土著单位”,售价是比普通单位便宜7%,非土著不可购买。这些屋子属性被撤换的非土著屋主,当年买的是非土著单位,房屋买卖合同上有清楚注明,不过事隔多年后来却无端端地变成土著单位。此后屋主若要易手,只能转卖给土著。即使有遗嘱,转换名字给非土著的妻子和孩子都不行,受惠者或新买主必须是土著。卖家还必须承担“非法”拥有土著单位的“罪状”而被罚款。政策是这样,我们无法改变,律师这么说。 本区为何近40%的屋主面对如此戏剧性的改变? 由于受害者人数众多,大家开始跟发展商交涉,发展商避而不见,居民协会便转向政府部门投诉,但不知为何多年不见进展。他们只好退而求其次,寻求政党议员协助,但进展依然缓慢,或者胶着不前,十余年了也没带来令人兴奋的消息。有人开始建议起诉发展商,马上就有人提醒说,发展商一旦发狠报穷,大家什么都拿不到。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争吵不休,但纷纷扰扰之后,权衡利害关系,总归一筹莫展。 几乎每年的居民会员大会都是如此,闹哄哄的开始,怨声载道的结束,问题还是问题。 ● 李开完会回到家,妻子冰冰突然站不起来,也走不动了。 之前冰冰常投诉腿酸没力气,现在连在傍晚到楼下绕着公寓散步都无法做到。后来拄着拐杖,靠着厨房台面煮饭炒菜也都还行了。今天她坐在沙发上,李一进门她就哭了。 ——我站不起来了! 李趋前,低下肩膀,手扶着冰冰,但冰冰就是借不到力,还是无法站立。 ——我要上厕所。 李奋力移动冰冰,好不容易才把冰冰移到厕所。 此后,冰冰的四肢功能慢慢慢慢地退化,手也无法拿起汤匙、杯子。 李只好辞掉工作,全职照顾冰冰。 故事还没完,再严重是事接着到来。冰冰渐渐口齿不清,难表达其意,李要猜灯谜般,从最初小学组的常识问题渐渐深化到大学组的开放式题目,让李苦恼,究竟冰冰要什么?她哪里不舒服?他猜不透她的眼神背后的秘密。 ● 我在物色新屋子时,房产推销员指着模型说,这里地势高,不会淹水。 如果这里淹,全S市都会被淹。 我到实地勘察。屋子是建在高坡的公寓,照理应该不会淹水。水怎么能涨到高坡上呢?如果真的淹水,全S市真的都会在水里。 我下了订金,等待新屋子建好。那是5层楼公寓,有电梯,我选第四层,不怕楼顶漏水和炎阳辐射余温,又能远望,看树林草地,还有黛绿远山。 等了3年,屋子建好了,拿了钥匙,搬了进去,一切看起来都完美。 除了一天5次例常的祷告声,早上雀鸟在窗口鸣叫总是悦耳,因远离大路,也没有来往的车声,一切都很安宁。 居民陆续搬来,成立了居民协会,居民有什么问题,协会理事协助处理,一切看起来都向好的方面发展。 这年,雨季带来特多的雨水,连续多天的长命雨之后,潜伏多时的水,在人们全无防范之下,以突袭行动到来,并且来势汹汹,一瞬间就掩盖了低洼之地,让很多地方变为小岛。车辆在高架公路排队等候坡底的汪汪大潮退去;很多车辆的引擎在水中死火,不能动弹,车主涉水爬到车顶等待救援。我的车刚好离开了公司,正往新居的路上开去,一路顺风,即将抵达,还差两百米的距离,即被大水拦路,前面下坡的路段变成湖泊,新屋子在对岸可望不可即。我的新居正如所说的,没有被水淹,但通往我们家的路都淹了。整个S市瘫痪了。这之前谁都没有料到。这是有史以来的大洪灾。第二天的报纸全都以淹大水作为封面标题。不止S市,全国一半的城镇乡村都浸泡在水里。我在车里从傍晚等到近午夜,水退后才回到家。 此后,经大水泛滥,风水改变,水患不一定发生在雨季。只要一场超过一小时的大雨过后,水就随时可能到来,商场底层停车场,车子全部没顶。地铁站因水灌入而关闭。超市的货物遇水化水。家里的冰箱变成水族箱。 后来的演变,更戏剧化。谁又会想到,山坡上的屋子也会被水淹? 我被守卫半夜紧急的门铃声惊醒。他们逐户通报居民,水淹上来了,赶快把车移往高处,以免车子入水无法开动,到时只能报废。 水是从位处比我高的住宅区汇聚成瀑布,从山墙倾盆而下,直灌我们楼下的停车场。水从脚踝一下子来到了膝盖,且湍急,站不稳就会被水拉倒。水,再悠悠然淹过网球场,再快乐地淹过泳池,好像说我们来到了威尼斯。 水没有道理地爬上了山坡,淹进山坡上的屋子。山下其他屋子,更难幸免。 过后善后工作,居民大家互助完成。 水淹之后,电梯开始出现问题,或不能启动或半途停顿,门打不开,妇孺困在电梯里哭叫。居民要求发展商解决,但迟迟没有进展,听说维修电梯费用昂贵,发展商没钱。每个月收取的管理费用到哪里去了?居民大为不满,开始酝酿居民协会独立自治,把发展商踢出本区的管理。 发展商离开后,Captain顾被推举为居民协会主席,后来成为本区公寓的经理。 这一场斗争,引发后来一连串影响深远的副作用。 几年后,Captain顾想要卖掉他的屋子另买邻居的阁楼时,双方同时发现他们名下的屋子,从原本的“非土著”单位变成“土著”单位。因为双方都是非土著,他们的买卖便无法完成,而且永远无法卖给非土著。再查下去,本区共5座5层楼共250户的居民,竟然有百余户面对同样的问题。这应该是发展商耍的手段。 ● 经过多年的抗争都没有结果,有能力的居民开始在外头寻找更适合居住的地方。我后来探听到一个从来没有遭遇水淹,地势高,远离河流湖泊,也不靠山的地方,易地而居。 临走前,买了些水果去探望冰冰。发短信给李,李回说不在家。我看到他孩子在露台晒衣服,便上一楼敲门,应门的是李。 此后我们没有再见面。 我旧家租给了一对华印通婚的夫妇,他每个月准时将房租汇到我银行户口。本区的管理费可以通过电子钱包转账,不需要亲自到办事处走一趟,我也就不再回去旧家。 去年,李给我寄来优管的一个渐冻人活动链接,其中有李的访谈,谈他如何照顾患有渐冻症的妻子。视频里的李瘦了,头发剪得特短,已经灰白。视频里也穿插了早年他与妻子冰冰的生活照,洋溢幸福美好的欢乐。冰冰圆润美丽,近照坐在轮椅上,像从前那样微笑。李在访谈里最后说了让人动容的话,他对妻子说: ——风大雨大,有我在,一定陪你到最后。 突然电话传来新家居民群组发出的通知: 楼下停车场淹水了,快去移车! ——  相关文章: 张永修/凤阳花鼓 张永修/红鼻子 张永修/瓶中象
2月前
她缓缓地把绿色的药丸放进嘴巴里,不急着用温水吞服,就这样含着,苦味逐渐扩散。与其说预见这苦味的降临,她更像是等着瞧,看看知觉何时会麻痹。原本还在犹豫该不该把药丸吞进去的她,慢慢地,在知觉麻痹之前,感到舌头变得僵硬。 她面前有两个小小的玻璃樽子,一个里头有一颗绿色的药丸;一个里头有一颗橘色的药丸。 她不确定药性发作了没,她开始魂游太虚,在此关键时刻,她想到的是电影《骇客帝国》。电影里的男主角,面前也摆放两颗药丸:红色药丸与蓝色药丸,皆在等候他的决定。 “一颗将会揭示令人感到不安的真相和残酷现实;另一颗则保持愚昧无知并继续平凡生活。” 为何会想起这部电影呢?是不是因为这是她和Chemist一起去看的一部电影,在某个情侣一般交往会面的日常,其中一项一起的活动。 一想起他,她便痛苦地闭上眼。双眼合上之前,她来得及看见躺在桌上的手机亮了起来,是一组陌生号码,但显示:警署。果然啊,她的人生还是无法摆脱他。即便他的肉身已经离开,他还是留了一些东西在她的肉身内。 如今,不光是舌头僵硬,就连手指也开始僵硬,尴尬的舌头不晓得要不要把嘴里的物件吞掉才能说一声“哈咯”;悬在半空的手指其实根本不想接这通电话。 电话断了线,未几,不死心地再打来。来的是一个留言。 她知道这来电和他有关,因为她是他的紧急联络人。一小时前,她刚刚离开医院,就接到他的简讯。寥寥数字,应该是紧急时候发出的短讯。 “Shit. Cops. Bail me out.” 他紧急时想起她;她紧急时却找不到他。他把她当成观音菩萨;他却无法对她有求必应。 这是身为情侣最糟糕的下场。 她痛苦地闭上眼,像是终于决定来个了结。终于把绿色药丸硬生生地,在没有喝水的情况之下,咽了下去。早就被唾液泡湿的丸子,急不及待地溜进她的胃里。眼泪也随之滚了下来。 她和他都是懂化学的人。他们都懂,他们手上的丸子,可以多么残害身体。他选择贩运手上会残害生命的丸子,而她也选择吞了下去。不该吞的,都已经吞了,打破身不由己的第一步,就是迈前一步,纵然她清楚,这一步之后,就是深渊。 如今剩下的,就只有等了。 “Wait for 20 mins, make sure you don’t vomit it out.” 她眼前是张写满英文字的服药指示。她依然记得医生带着疑惑的眼神看着她问:”不需要翻译?” 她摇头,然后用娟秀的英文字体,在医生打印的医嘱上做笔记。医生此刻对她有点另眼相看,仿佛稍早前,医生以为自己在跟不懂得珍惜自己的无知少女对话。只有无知少女才会做出这么不珍惜自己的行为。 “知道服药之后会带来无可逆转的后果吗?” 她点点头。再低头避开医生温柔的眼神。医生的态度也让她另眼相看,仿佛,能开这种药的医生都是冷酷无情的。没想到医生临门一脚依然锲而不舍地尝试挽留。医生大概也一样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吧。但这也不过是主观视角,她怎么看别人,诚如别人怎么看她。 那个比心跳还要慢的时钟,在跳进第五分钟那一刻,她的胃突然抽搐起来,仿佛有股力量从下腹,正确来说,子宫的部位从下往上推送,狠狠地一击,再一击,让她的胃瞬间翻腾。她忍不住冲到卫浴,抱着马桶吐了起来,这和孕吐不同,这种吐的状态比较像是食物中毒或肠胃炎的那种疼痛,势必要把胃从内到外翻出来,粗暴地将吞进去的所有一件不留丢出胃之外。 吐完,她看到马桶里有一点点青色的液体,青色已经开始转成褐色,还混着她下午吃进的一些食物。完了。吐完了。 完了。这次,她说出口,像是说给谁听那样。 这屋没有别人,自从她把他赶出门后,全世界就只剩下她一人,还有身体内一堆变异中的组织。当年,她一个人来到这里念书,急着找一个说同样语言同样学识,又顺眼的人交往,原本想为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国度找根浮木,有问题也好有人商量,夏天一同纳凉,冬天有人取暖,生病了夜半也有人递来温水。但,如此动机没有让她招来好姻缘,如今她必须一人面对寒冬,当身体出了状况,不光没有人照顾,在紧急关头,还需要自己做决定。 眼前依然是绿色药丸,和橘色药丸。各一颗。 她把橘色药丸拿起来,再把医生的指示看清楚。 “若20分钟后没有呕吐,24小时后,使用橘色药丸,可以口服,也可以塞进阴道。” 她继续往下念,“但是,如果第一粒绿色药丸被吐了出来,这颗是后备药丸,你可以再服食此绿色药丸。” 红绿灯,橘色暂停,绿色通行。绿色,明明是过关的颜色,可为何此刻过不了关? 她轮回似的又来到绿色药丸前面,狠狠地盯着绿色药丸看。只见这颗药丸突然活了过来,仿佛正挤眉弄眼地讥笑着她。这次,她真的生气了,当机立断地把绿色药丸丢进嘴里,然后大口大口地灌水,刚刚还有温度的水此刻已经变凉,她也没有再换一杯温水,就地便喝。再寒的冬,再冷的水,她一刻也不耽搁地,将药丸冲进胃里。越急的动作,让胃的反应好像更大,几乎是当下反应的呕吐,她又冲进卫浴将药丸吐了出来。此刻,还没有融化的药丸依然呈现完整的粒状,她知道这是她最后一个机会,医生没有给她第三颗青色药丸,她马上捞了起来,想洗干净后再吞进肚子。 这颗绿色的药丸,变成蓝色,再变成一颗眼泪,从她手中滑落。她站了起来,往马桶内那颗变色的绿色药丸盯了半晌。 未几,她走到桌前,把仅存的橘色药丸也扔进马桶。绿色药丸和橘色药丸,这两颗药丸,同时被冲走,从她视线里消失了。 药丸消失,问题还在,怎么办? 她嘤嘤地哭了起来。 相关文章: 王筠婷/不如一颗陈皮梅 王筠婷/数位人生完胜! 王筠婷/我的猫妹妹
2月前
小时候,我真的不太喜欢华文。书架上都是英文童话故事,嘴巴里也全是英文。要不是日常需要,我或许会放弃学习华语。华文对于小小的我而言,着实无关紧要。 事情是从一本小说开始改变的,那本书名为《黑手》,是给青少年阅读的长篇小说。朋友偶然的介绍让我阅读起了它。它真的很好看,是我人生第一次完整读完的长篇小说,也让我感受到华文其实也没那么难。至此,潇洒反骨的我竟不再沉迷英文童话,反而买了一堆又一堆的华文小说。其中买最多的就属嘉阳出版社旗下作者杨志成的作品。他的笔风幽默风趣,情节也十分贴合孩子的胃口。现在我每次抬头看见书架上那一整排的杨志成,仿佛是看见了整个小学时期的自己,成就感油然而生。从中,我领悟了好作品的特质:能让我哭,让我笑,让我深深与角色和文字共鸣,让小小的我学会大大的道理。例如他的《小君》,是我生平首次抱着狂哭的书,那时才明白了心痛的感觉。他的《我不是人》,让我了解生死观,也第一次直面死亡的可怕——死去后,我们会再也看不见爸妈,令很多的人伤心。我无比荣幸杨志成的作品成为了我的启蒙读物! 再后来,我接触到了金庸的武侠小说。由于受到武侠迷父母的影响,和在小学华文老师的推荐下,三年级的我在图书馆借起了第一本金庸——《射雕英雄传》。说实话,翻开第一页,我只觉得那些文字晦涩难懂,文绉绉得不像是给常人看的。可是当我想起小时候看过的电视剧时,我的一身反骨又开始发作!凭什么我能看完电视剧,却不能看完原著!孩子脾气的我硬是撑完了半本《射雕》,再之后,那就不能叫撑啦。我彻底沦陷在刀光剑影的快意江湖里了!至此,我也开始学会欣赏起文绉绉的诗情画意,里头的诗词更打好了我日后学习文言文的基础。 上到四年级,冗长沉闷的华文阅读理解试卷令我无法适应。一向不爱学习的我也没有为此多加练习。或许金庸武侠真的对语感的提升极有帮助,我竟然考获96分,全班最高分!华文摇身一变,成了一位慈爱的母亲,开始无条件地给予着我爱意。 之后的几次华文考试我的成绩都出乎意料地不错,和别的“满江红”成绩形成鲜明对比。正因此,我的华文老师也推荐我进入华语笔试校队。此校队参加的比赛是关于华文文学常识与语法等的笔试。当时我其实对于无聊深奥的语法不感兴趣,故也不甚投入其中。可当我屡屡做错题,被老师责骂后,一身傲骨再次被激发。没承想临赛前两天的拼命学习,竟然让我获得地区赛第十名!华文“母亲”好似温暖的阳光,及时回应了我这朵小花的热爱。虽然这不是什么大荣耀,但也让我从此在学习华文的路上有了骄傲的资本。 勇敢选考SPM华文文学 上到初中,我开始极认真地上华文课。以至于老师每每上课问谁愿意背诵古诗时,我都会主动举手。没想到这样也能引起一部分同学的不满,他们批评我说:我很爱“装”自己很有书卷气,实则是傻X一个。小孩子也真是奇怪,他们为了排挤别人,巩固小团体的地位,真是什么理由都编得出来。委屈却敢怒不敢言的我,清楚自己的一身傲骨不允许我向他们低头。于是之后的每次华文成绩我都狠狠压过他们,认真学习的态度使别的科目成绩也一并提升。华文“母亲”这次接纳了不被世俗接纳的我,并诚心地祝福了我。母亲厚厚的归宿感使我安全感爆棚。隔年我直接升班,摆脱了排挤,也认识了一群真正懂得珍惜我的朋友。 我依旧一直认为华文“母亲”实在给得我太多了,明明我从未认认真真地对待过她。我以为或许我和华文的连结从此也就这样了。直到那天晚上,我看见手机里传来这样的一封信息: SPM中国文学说明会 日期:…… 请有意报考的学生出席上述会议,报考者必须参与学校安排的补习班,费用全免。 请有意报名的同学信息我!谢谢! 中国文学(新称华文文学),在我们学校,这是一门非常冷门的SPM选考科目,今年也只有11位学生报考。 我一颗无所谓的心突然悸动了起来,我多么想要考这门科目!我仿佛看见了一条引领我跑向华文“母亲”的康庄大道!华文一如既往的,让我情不自禁想接近她,拥抱她。向往的心是那么的美好,可是现实却教我无所适从。我开始忧虑许多问题:这门这么冷门的科目难不难?会不会让我在考SPM时分心?会不会要付出很多却没有回报?诸多的困扰使我生了退缩的心。那条康庄大道尽头站着华文“母亲”,圣洁的她着素衣,眼神里带着平静,带着质问,带着疲惫,望穿我这个畏缩的“反骨仔”。是啊,她给予了我这么多,我怎么就想要背叛她了呢?最终,在家人的鼓励下,我抱着“看一步走一步”的心态,参加了说明会。说明会由曹老师主讲,向我们简单地介绍了课纲:3本课本分别为文选(多为古文、现代文)、小说选(共5篇)及戏剧《憩园》。就算后来看过了历年考题,我依旧忧心忡忡,对未知的华文文学充满畏惧。说明会结束后,报名的学生不多,但留下来问问题的学生很多。排队期间,我观察着曹老师,一身素色衣裳衬得她书卷气满溢,却隐约带着老师的不怒自威。大家问了很多和课程相关问题,轮到我的时候,我却像机关枪一样“突突突”地问出了我先前自私的忧虑。曹老师静静听完,整理好手上的课本,淡淡开口:“喜欢,那就考。”话毕,温雅而坚定的眼睛直穿我的灵魂。震惊、愧疚、傲气瞬间袭击我的神志,使我呆呆地愣了好久。此后,我的身体几乎不受控制地冲去报了名。考华文文学,是我这一辈子最庆幸的事。 我多么感谢当时候的自己,让我现在不曾后悔。现在的我刚考完SPM的最后一科——华文文学。我想未来不论我就职何种专业,现在所学的每一分华文都会融入我的血肉,成为我根深蒂固的一部分。相信华文“母亲”未来还会以各种形式拥抱我、疼惜我、反哺我。华文将会是我终生的第二位“母亲”,如影随形,无处不在。
2月前
3月前
那些斗胆用身体在高速公路上行走的人,他一定是遇到了哪些麻烦,但我们多数把他们当成麻烦。时速120公里,突然眼前一大障碍物,方向盘左右闪避,干一大清早遇上这麻烦事。 马路就像保龄球球道,有车经过,它便兀自移动,但它从不移动。尽管如此,它总赠予我们许多意想不到的礼物——时而一粒滚动的头盔,时而一具扁烂的动物尸体、一个想死的女人。她怀着孩子,开着白色本田City,就在我每天开车回家的路上割颈自杀。 马路是一条悲伤的马路,所以我才会在那个早上遇见蜥蜴人。 拖拉着骨一般的身体,蜥蜴人出现在16区高速公路上。破洞的深褐色衣服与肤色相衬,脸颊瘦出了窟窿,头发披覆至背——如山鬼,也似野人。天还明晃晃,他是该死在这城市,还是生还自哪座深山?在这汹涌的马路,我往前,他也往前。他就用枝干般的身体穿过车龙,没人来得及鸣笛。 穿过他的瞬间,我清楚看见他的嘴巴。他在说很长很长的话,像必须念三天三夜的咒语。所以在那瞬间,我想他是疯子,才会赤脚走在公路上。 ● 有时街道是虚幻的,而且夜晚比白天来得危险。只是整座城市的夜晚越来越暗了,工人在马路旁维修,但灯照不到他。 在那些阴暗处,我曾经见过夜晚的狸花。 熟悉的办公室楼下,狸花是一个陌生化的词语。办公室坐落于一个充满人烟的小区,对面是住宅,偶尔有猫走过。每天早晨上班遇见狸花,他都背着一个沉甸甸,破了几个小洞的黑色布袋。狸花的头发依旧像一篇语法全错的、语句不通的文章——乌漆麻黑的一整片,遮住了一半的脸,但脸的肤色也晒得几乎和头发一样的色度。于是在那全然浑浊的黑之中,狸花面目模糊,徒留一双眼白特别明亮的眼睛。 第一次遇见狸花,他只是很缓慢地从人家门前走过。那种慢,是生命还有很长但不知道接下来可以干嘛的慢;也像是管他的生命,今天要死也无妨。 几乎每天上班,狸花都会从相同地方,带着一样的躯干与行囊走来——没有遇到的话,永远是我不够准时。所以我才说他是狸花,猫一样的定点来到与离去,为这个地盘留下自己的气味。 而上班快半年,在这办公室小区混熟以后,我逐渐认识了三条街道的浪猫。很常午餐时间遇到其中的谁,都会蹲下来跟它们说话,但它们多数时候慵懒地摊睡在水泥地上。午后炽热,水泥地还留有些光影,浪猫会躺在影子之中。 当然,不是每一只浪浪都会对人的语言有所回应。它看到你,闻到你,听懂你,只是懒得回应。 有时我觉得它们其中一只,是变成人的狸花。满身的虱子、沙尘、汗、肤油、污垢凝成风霜,狸花走路不说话。 还可以与人对话的人,都把自己留给了他人。那些已经无法与人对话的,都把话留给了自己。 ● 第一次只身走上流浪汉收容中心那天,其实心里有点怕。那怕,比在高速公路上看到蜥蜴人的那个瞬间来得低沉与绵长;但作为一名记者,尽管刚入行,我觉得怕比受伤更羞耻。 半山芭龙蛇混杂。下过雨的街道,像极了一条湿滑的鲶鱼,光溜溜、长条状的身子;偶有车灯打过,就像鱼在深海发光。 我去半山芭找的是一名姓梁的牧师,他说他在菜市尾端等我,楼上便是他的收容中心。他照顾无家者已经20年,我们通过两次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粗旷、市井、接地气,没有电视里牧师故作温柔的儒雅,反倒像半山芭哪个水果摊的龙头。直到见面那刻才发现,梁牧师比想像中还要矮小,像只马一样往下垂的脸上,有两条粗黑的眉毛。重点是,原来牧师不一定总是穿着黑色大袍。 教会的好心人捐出店面,梁牧师便负责打理。有床位,有饭盒与瓦片,早上醒来能到外头溜达,午餐时间一到又折返领饭,像极了一群放养的街猫。但他带我走上楼的那刻,推开门,也有百无聊赖的老人一动不动躺在床上。他看着你看他,此刻注视都变成讨价还价之物——我问梁牧师:“这样(闯)进来真的没关系吗?”他说:“有我在,不要紧。” 三楼白天不开灯。他用钥匙打开门锁,生锈铁门发出一阵咿呀——众人随即引头探看。在店铺的尽头,一束光温和地照进,梁牧师说那是他们放风的露台,刚吵过架的谁就在那头冷静。将领一般,他带着我巡视这20个床位——每人安排一样的橱柜、杯具、洗漱用品……谁彻夜未归,谁病死老死痛死白板上的床位名字便一把擦拭。汰换家常,那些名字都臣服于他,接受这规训,这监管与条例,才得以绑定一个床位。他是统治者,也是父亲,每个拜三的团契活动会陪他们唱歌。 但我总觉得,真正的将领之才不能有太多的爱,因为他们还要上战场。 偶尔会有政府官员沿着那条潮湿,堆满干货的梯道上来,有时梁牧师在,有时并不。他们说这里没有执照,收留无家可归者是非法行为。以安全隐患为由,一个店铺不能是家。 因而,没有家的人,都应该由政府监管。 ● 许多穿着制服的执法人员带着捕猎器,从卡车一跃而下。野猫自午睡中惊醒,卡车的引擎由远而近,穿过水泥与沟渠,轰隆轰隆,像一场惊雷暴雨正从远处缓缓逼近。没有家的人,都应该由政府监管——于是他们的武器,如巨大的扫把,把街道的左边至右边,前面至后面,一时半刻之内统统清扫干净。 “以安全隐患为由,他们必须被隔离”。仿佛一辆开往神秘岛屿的愚人船,把麻风病患者都驱赶至无人之处。因而,疯子有疯子的归宿,当他们聚集在一起,便形成了一个排他的部落。资本主义也汇聚成城市与高塔,在那俯瞰人世的高塔之下,相似的人依然会不由自主地相遇、聚合,并自以为安全。因此第一次在公路上遇到蜥蜴人,以及在办公室楼下遇见狸花,他们异化的服饰、行为,俨然我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刺点。强烈的害怕像一支发射的火箭来得极快,但也忽地消失于无垠之中。 细想之下,我畏惧的其实是那山鬼的形象,那我打从有了认知开始,便不曾光天化日下见过的留至腰际、打结交错的蓬头;以及像刷上黑油一般油亮的垢面。我甚至来不及去想,他们此时此刻的存在,并不是一个答案,而是一个问题;他们面临着问题,且不是拿着扫把到街上清扫就能解决。 一只老鼠被车碾过,尸体三天三夜都无人清理。它成了街道的隐喻。它要不是被马路吞去,也许就是被蜥蜴人或狸花吃了。 ● 收过几次罚单,暂停营业复又亮灯开灶。教会阿姨来煮大锅饭,喂养散居在半山芭附近街道的流浪者,那锅大得能把一个孩子煮熟。在大锅米饭煮熟的绵长时光中,梁牧师与执法人员也拉开了冗战——他们拉锯、僵持,最终双方都停留在原地。 “没有执照,不能营业。” “我们没有营业,只是收留无家可归者。” “他们应该去政府的收容中心。” 不是每个人都适合有屋瓦,我想蜥蜴人与狸花也是。 在高速公路遇到蜥蜴人那天,他似乎已经历了一场漫长的逃亡,仿佛被炽热的太阳追赶,穿过一大片野林与蒺藜,再跟着月亮的方向走,才狼狈地逃来这座钢骨森林。他到底有想去的地方吗?被逮捕到公立收容中心的流浪汉,他们仍会想方设法逃出来,再重新过上天地为家的日子。里面没有自由,里面的空气很闷热,梁牧师说——他们宁愿睡街上。 ● 街道是虚幻的。在街道形成之前,众人席地而坐;只是当人为泥地铺上石砖与水泥,人们便只能在街道上走。他们说,只有山里来的人才会当街坐着;只有疯子才会睡街上。 狸花是疯子吗?后来我才发现他不是。在熙熙攘攘的小食中心旁,街坊邻里立起了个大红色的拿督公龛,香火断断续续,初一十五会供奉发糕苹果。午餐时间,我都会从公司经过这条小路,走到后边的南洋咖啡店去。拿督公龛旁的树荫下搭起了个木棚子,时而停了几辆摩托,华人阿伯并肩坐着消耗时光。一只脚翘起来,一只肮脏的人字拖便掉落沙地;万宝路香烟袅袅,有一天我便见着狸花以相同的姿势坐在他们之间。 狸花正在与人说话。这一次我忍不住多瞅他两眼,瞅他黑色布袋里边装了些什么。瞅他蓬乱头发后的脸,瞅他那双特别明亮的眼睛。忽然,他看着我看他,那眼神间虽没有鄙意,也没有恶意,但不下两秒,我还是像个孬种一样假装把眼神飘往树上的翠鸟,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过。 像看鬼一样的眼神。 相关文章: 梁馨元/石头是没有世界的 梁馨元/如果明天会死 今天我们依旧要歌唱 梁馨元/Clitoria
3月前
手术失败后左眼瞎了,从此人生一片模糊,行动能力也跟着受限,最远的距离,就是屋子篱笆外那块可以种点花草的地方。种花种草也谈不上什么爱好,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然而大多数时候,这儿也不能久呆,蹲久了腿腰酸疼不说,屋里的人还斥责说一但倒车,会压根没看见她蹲在那里。他们认为比较安全之地,就是稳妥安坐庭院的藤椅上,而非蹲着靠近泥土,隐匿在他们视线之外。对于屋里人指定的安全地点她没有抗拒,从黄昏晚饭后一坐,往往坐成了黑夜,没有其他人来陪,屋里的人总有忙不完的自家事,生活并不允许奢侈的枯坐,可是一但活到她这把年纪,眼半瞎,行动不便,马上拥有了人人梦寐以求的枯坐时间。 独自枯坐时,表面看起来像脑袋放空了,轻松万分,其实谁清楚那灰白银发下的暗流汹涌。她总有意识地端坐不动,低眉闭目,坐得像神台上笃定的菩萨,脸上也纹丝不动,仿若入定,教人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入定不动是她长久无奈修炼出来的本事,直到有人趋近了才如梦初醒,在夜色下循声辨识来人,其实愿意来唤她的,除了孙辈,还能有谁呢?孙儿来了,终究是乐事,原来自己还活着,还被记挂着,总算还能发出点声音,那声音勉强还凑合起句子来——哦你来啦,呷饱没?你放假啦,哎哟阿嫲我没用咯,听不见你说什么,你有心哦,还会来看阿嫲,你几时开学啊?连珠串说着自己一早已经备下的见面词,只因她实在不愿听力骤退一事被久未谋面的孙儿看穿,最终造成别人高八度与她喊话,或上演厌烦的表情,她接受不了。这根本不是她想要的,这一切都不是她向天公祈求来的,视力听觉行动能力身体机能一件一件遗弃了她,不再受她控制,连带身边人的态度都改变了,偏偏没有人懂,没有人理解,总以为是变老的配套,活该老了就该逐渐被有意无意疏离。 其实每一次的面对面,就提醒了屋里人眼前的她老态龙钟,白发苍苍,四肢退化,目盲耳背,早已不是当年叱咤门户,高大的形象。看着她,使他们惧怕,不禁联想到自己将来未知的下半场,好像只要远远地躲避她,就能躲开了变老的咒语,也就永远被岁月遗忘,青春常驻,断不会像她那样,老得不知所措!老得甚至不知道要安置在屋里哪个角落才好,大厅是屋里人合家欢聚时光,电视围聚是娱乐是闲聊是亲情互动,而她像个圈外人,况且半瞎后一向小心翼翼保护另一只眼,不曝露在闪烁不停的荧光幕前,客厅自然不是她该出现的地方。饭厅撒去了饭菜收拾干净后,挺适合闲坐,然而自己呆在饭厅难道是要暗示屋里人没吃饱吗?思来想去,也只剩下卧室可去,可是睡意未至,太早进房反而让人误以为饭饱贪睡。何况她心里明白越是早睡,越是天未亮就醒,到时天地一片鼾声,她起来摸摸索索的是要吵醒人吗?想想,只有庭院那儿枯坐最适合,那儿才是她在屋里最能彰显退位的角落,既可以纳凉,可以发呆,更可以让屋里人安心。当时,她还不明白他人争相躲避她根本不是嫌弃她,而是他们无法面对自己内心的恐惧,宁愿围坐电视放空,任由剧里的角色替自己上演悲欢,当时她一点不明白没人愿意与她面对面交谈的原因。她心里生起无止无尽的纳闷和疑虑,翻江倒海般一下子怀疑是自己无意的重复说话成了别人难以承受的唠叨,一下子又思索平日里是否哪里做错,得罪了屋里哪个人?一下子又疑心身边根本就没人在意她了,仅当她宛如石像一般,谁在意一块石像怎么想,想些什么?要紧吗?身体遗弃了她,屋里的骨肉也要抛弃她了吗?她在幽暗的庭院里一遍一遍独自怨恨诅咒不请自来的衰老颓败。是的,连自己也吓了一跳,那些脏话情不自禁从嘴里狂奔而出,一下子便布满整个庭院,层层将她围绕。 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不过是等那艘大船来。大船什么时候才愿意来呢?这事儿,她是一点把握也没有,虽说大部分时间嘴上期待大船,实际心里挺慌乱的,说等船来当然是气话,存心要让屋里人难受。尤其吃饭时间一到特别想船,不知打什么时候开始,早已没有人一块儿同桌吃,日常如此,年夜饭也如此,在“福”字下,一碗饭,一人独食。他们老客气地让她先上桌先吃,她没问为什么,问谁去呢?难道还得求人陪吃不成?难道还想听一个不知所措的答案?老了,连陪着吃饭也没有人肯了,怕边吃边听唠叨吗?怕见我松动牙龈吃相碍眼吗?怕我的沉默刺痛了他们?到底怕什么?她哪了解他们不敢直视她微颤着手腕吃力将米饭送入口的慢动作,严重戳伤了他们的双目?她哪知道,当年那个掌厨张罗十几口人吃饭的身影,萎缩成一具半枯木是大家心头极难忍的痛?她当时哪能知道,大家都不懂得如何处理自己的不忍,不敢面对残暴的岁月肆虐着她残破之躯,不敢揣测更加往后的日子而纷纷选择最简单最直接的逃避方式,却不曾想逃避却对她造成了更大的伤害。彼此都不晓得如何面对如何相处,于是养成了沉默的习惯,习惯就好,因此,她习惯了躲进房里边感怀边委屈掉泪,屋里人则养成了习惯尽责任奉养,习惯了小心翼翼,习惯了用笨拙的语言,习惯了刻意闪躲的眼神,习惯尽量将日子过得寻常,却始终没人学会如何安抚,如何重新与老去的身体灵魂相处和沟通。 同屋檐下朝夕相处,谁都很难刻意去花心思经营彼此的情感,她心里明白,可不能释怀。她一个人,揣着所有的过去,点点滴滴压在心里,日常里表面上规律地作息,什么时候醒来,正式起床,一丝不苟的梳洗,牛奶面包不变的早餐,永恒的安分,自己能自理的绝对不假手于人。中晚餐得随屋里人意思了,自己被勒令不准接近煤气炉那日起,就得随了他人的意思。有时恰好备下合她口味的,也就万幸,不合的也就凑合着吃,有时饭粒实在太硬,和着一点温水也咽得下,此时心里老想着早去了西方的娘和远在天边的娘家人。日子,不咸不淡,总能过。没人来探望的时候,她也就安分守在自己的房间里,拿块抹布抹抹灰尘,这活儿最好,一边抹一边将旧物一件件拎起来,品酒一样细细回味,前尘往事都回到眼前,如真似幻,万般美好。即使是噩梦般的前尘往事,也可安心回顾,毕竟一切已经不会重复发生,隔着时空距离,产生了莫名的安全感。不像现实中,一切真假难辨,教人疑心是不是开始初老的儿子早已不再亲昵,打个照面都久久想不出一句话来,勉强开口了是极度符合标准的“我出门了”“我回来了”。甚至,幼时缠身的儿孙放假外坡回来也只随意应两句便找个理由开溜,她纵有一肚子话也硬生生吞回去,儿孙自有儿孙的世界,哪能永远陪着自己这半脚踏入棺木的人?期盼什么?儿孙团团围绕吗?不大的房子里,挤挤多人,怎么老觉得冷,得备着寒衣了。 老了。日子不多了吧? 的的确确,也不想出门。原因不是他们以为的视力模糊,脚力不足,爱孤僻,他们不明白,人老了就怕随时会死。那种恐惧与不安,好像一出门就会加剧,好像一出门,老天便要点名召唤了去。不愿出门,主要自己一心想着能在自家里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床上望着跟前熟悉的脸断气,谁愿意天涯海角到陌生的地方去,客死异乡异地?他们不会明白的,除非到了我这样的年纪,怀着一样的恐惧,否则他们只会永远标榜我是脾气古怪的老人,难沟通,难相处。其实不止不愿出门引他们不满,在家的一些习惯他们也不完全了解,比如晨起梳洗后一定得穿戴齐齐整整,头发梳得服服帖帖,保持干干净净,脸上搽点夏士莲,扑上英国老牌薰衣草香粉,说我老花颠那么爱美要打扮,他们哪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好歹也能体面离去,不是邋遢而逝。非得出门去,不外是定期到医院作检查,必得劳师动众的,要一个人负责开车载,还要另一人领着统筹,又搀扶又备齐文件,麻烦这个那个,看他人为自己操心看人脸色,真正老了就是一坨巨大累赘,老了就像恶性肿瘤一样,不仅一无是处,一日不切除只会恶化并且蔓延祸害四周,逐渐侵害屋里人的稳定神经,破坏一屋子的平稳气氛,甚至闹得屋檐下的血脉四分五裂,反目成仇,再不复如常运行。这哪里是危言耸听,这哪里只是我杞人忧天?老病之下,对任何人都是一场灾难,一种伤害,万般考验,屋里人又如何幸免,如何就躲得过?假如菩萨渡得了劫难,何必要世人磕破头求了又求,求个永生? 大船,几时来?到底什么时候来?
3月前
台湾某版权经纪人说他最喜欢吉隆坡诚品。我也很喜欢吉隆坡诚品。 还住台湾时,我热爱旧书店,书价廉宜又有寻宝乐趣。极少去诚品,向来看多买少,戏称逛博物馆,曾经我眼,无须拥有。倒是家人喜欢诚品,时有罕见之书比如《裸体午餐》。我偶尔陪逛也还好。 但吉隆坡诚品是另一回事。北上洽公,趁便首次造访开幕多时的吉隆坡诚品。搜寻书架,我抬头发现《此生如鸽》,立刻垫脚取下,幸褔满盈。当下觉得它等待我已久。迟来,歉甚。 《此生如鸽》是谍报小说第一人勒卡雷回忆录,分为38个片段,并非自幼年经历写起。它篇章各自独立,从那一页读起都好,简练又意味深长,比勒卡雷的小说容易读。 我家若说家规,禁止网络购书是天条。好书永远买不完,网络购书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家人和我早有共识,不愿将时间心力金钱耗费在无止尽的搜寻。然而放弃网购,今生今世我能见到《此生如鸽》吗? 读日无多慎买书,中年的我们已是该考虑散书的年纪,读读相遇的书已是美好因缘,不该执著非买什么书不可,过分强求是折磨自己。再不然,也可至图书馆找些想读的书。 《此生如鸽》却是例外。几年前得知书已出版,在附近书店留意多时,这类冷门书籍书店顶多进书一两本,让别人捷足先登就不好了,可惜我从未发现。为何对《此生如鸽》执念如此之深?勒卡雷的父亲终生诈骗,勒卡雷原本痛恨父亲,却在晚年说出,其实父亲和他是同行。我渴望了解这段心路历程。 话不投机也无须将他人妖魔化 谈不上勒卡雷书迷。还没看过代表作之一的《锅匠、裁缝、士兵、间谍》,而成名作《冷战谍魂》读过却记忆模糊。家人喜欢勒卡雷,读完小说多本,还看过一些改编的影视作品,他偶尔说一点,于是我仿佛很熟悉勒卡雷。《锅匠、裁缝、士兵、间谍》末了,史迈利终于找到圆场(英国情报机构俗称)的叛徒,这位叛徒为史迈利好友、亲近的同事,两人谈了一会,史迈利随后以并非音乐差异,而是曲调不同,诠释两人歧异。史迈利绝非不爱国,可是面对为了意识形态出卖国家、出卖至友和同事的叛徒,并无仇恨,而是平静地接受对方的生命选择与他不同。这一段提醒我接受不同的意识形态,话不投机相忘于江湖即可,无须将对方妖魔化。 我对早期、篇幅较小的《召唤死者》、《优质杀手》印象深刻。《召唤死者》故事是叙述阴错阳差,史迈利察觉圆场漏洞。后来他独自与外国间谍扭打,夜间视线不清,突然发现彼此是旧识之际,对方略为松手,就是这个瞬间,史迈利将对方摔入冰冷运河。“他比我有人性”,如此认知让史迈利厌弃自己,阴郁沉重地前往远方度假。读来怵目惊心。 为何不太读勒卡雷?我不爱谍报题材,十分纠结痛苦,读了不太愉快。可是我很喜欢勒卡雷意在言外的叙事方式,惟阅读相对吃力,精力略差有时看不懂,得重复阅读几次,才进入状况。勒卡雷对读者挑剔,倘若无法全心全意投入,决心为了勒卡雷耗费脑力时间,那还是别读吧。勒卡雷的小说接近19世纪风格,情节推进缓慢,又臭又长,对新世代读者而言或许很沉闷。不过,带着烦琐茫然进入书中世界,宛如人间现况,谁都是带着未知过日子。假使读者熟悉勒卡雷的模式,看着看着自有魅力。 勒卡雷与007的作者佛莱明一样,曾任职英国情报局。詹姆士·庞德神通广大、英俊潇洒,总是气定神闲地完成任务。可是其貌不扬的史迈利,往往精疲力尽,低落木然地完成工作。孑然不同的情报生涯,当然是007广受欢迎。 勒卡雷解释书名由来。大致是父亲曾带十五六岁的勒卡雷至蒙地卡罗赌场,赌场屋顶孵出、圈捕的鸽子,拍着翅膀,沿着黑漆漆的隧道飞向地中海的天空,成为枪靶。没被击中或受轻伤的鸽子,则回到出生地赌场屋顶。勒卡雷对这群鸽子印象深刻。 勒卡雷自承,迟迟无法书写父亲。他淡然、仿佛不相关的外人,叙说痛苦又离奇的原生家庭关系,也许这便是勒卡雷处理创伤的方式,让我想到“只是各人各得眼泪罢了”《红楼梦》。在白纸构思骗局(勒卡雷),和出门去骗受害人(父亲),勒卡雷自问,真的有很大的不同吗?凭空捏造故事、描绘不存在的人、基于机密隐瞒重大秘密……,如果不算是作家艺术的基本要件,那什么才是。然而父亲身败名裂,勒卡雷却名利双收。
4月前
农历新年期间和英国大学的友人聚餐,席间有人提到在网上订购榴梿,没想到送货上门的竟然是个猛男,让她惊为天人。由于她住的社区是我曾经住过多年的地方,我立刻联想到:“Alan Yun?”果然是。 我和Alan Yun袁锦伦并不相识,因为不爱榴梿所以也没跟他买过榴梿;只是曾经看到他在社区公园跑步。我倒是对他曾经在一支广告里饰演邮差这件事印象深刻,虽然已忘了是什么产品的广告,也不记得广告剧情了。 过了很多天后突然想起,在网上翻出了那支陈年广告。原来是洗发水广告,还是已故的知名导演Yasmin Ahmad的作品。这支以邮差为主角的广告,是以意大利电影 Il Postino(中译《事先张扬的求爱事件》)为灵感而创作的吧?毕竟,除了主角同样是邮差,背景音乐也取自后者。 《事先张扬的求爱事件》,还有另一部意大利电影《星光伴我心》(Cinema Paradiso),是当年让我喜欢上意大利的原因。 《事先张扬的求爱事件》的主角,每天送信给流亡意大利小岛的智利诗人聂鲁达,两人后来成了朋友。聂鲁达还教他写情诗,邮差先生用情诗追求心仪的女生。我是从这部电影学会metaphor(隐喻)这个字;有好几年还因为这部电影而觉得邮差是一份浪漫的工作。 邮差要骑脚车送信才浪漫 当时被朋友笑说我神经病。想想也是,邮差要骑脚车送信才浪漫;但在马来西亚的天气下,骑脚踏车送信会热出一身臭汗,一点都不浪漫! 正好在读着的日本小说《如果这世界猫消失了》也来到了尾声,作者再次提起“我”的工作是邮差。书的开头有提到,但后来的内容并未触及他的工作,我几乎都忘了。 “贴上邮票,送出去。将信息传达。那一定是温暖的气息。吹着吹着,连自己也被温暖了。想传达的想法由我来运送。温暖地静静地,往幸福的地方去。”——这是“我”在最后想起自己选择邮差这份工作的初心时的感想。 这么说来小说的主人翁也是因为某种浪漫的情怀,而当起邮差的。 只是,30岁的“我”突然被诊断出脑里有颗瘤,活不过半年。看完医生回到家时发现来了个不速之客——一个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性格、作风和打扮却完全相反的人,一个自称是恶魔的人。恶魔告诉“我”第二天就是他的死期;但是,恶魔向他提出一项交易 ——让这世上某件东西消失,就可换取延长一日寿命。 对于这本川村元气的小说处女作,如果中间画条线,一边是喜欢/欣赏,一边是不喜欢/不欣赏,我还真不知道要站哪边好呢。 我喜欢书里偶尔出现的幽默,如被告知余命最多只剩半年时,“我”首先想到的是还差一个印章就能获得一次免费服务的按摩院积分卡,还有刚添购的卫生纸,因为都来不及用了。作者想传达的主旨似乎是他反复强调的“要得到什么就必须失去什么”;然而,给我较深印象的却是“失去时才懂得珍惜”。这个人性的坏习惯虽是事实,读来却感老生常谈,有点无趣。 而且,“我”的内心戏也未免太多了。我知道自己没资格说(深感庆幸),只是已经来到死亡悬崖边的人,以身边重要的东西交换几天活在这世上的时间。虽然最后他的确是有去见了想见的人,做了该做的事,他过多的内心纠结我读得有点累。或许是我不够同理心,也可能是自己婆妈性格的投射?
4月前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开始写小说了。刚开始的时候,就是喜欢听歌,然后再从歌词中了解。接着,又从戏剧里的情节,找到了我想要写的内容。 当然,写小说也成为了释放内心世界的其中一个方法,我相信许多人也是如此。当然小说里头的主角是虚构,但是故事可以是个人的,或是身边的人,甚至是想像出来的。有时候,觉得很伤感,是因为自己经历过吗?还是自己就是故事的主角?或许太过于投入也置身之内!或许经历太多,发生的事情也多。当然我也开始明白,这就是一个很好的故事。然后从自身的故事,慢慢地联想到许多事情,甚至有些不可能的事情…… 许多小说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像爱情故事一样。两个人的爱情故事,可以很曲折,可以很美丽,甚至很狗血的都有。到底现实生活中是不是真的发生了?其实我们都不知道。因为不是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许多故事当然也是关联自身的,可是换个角度去看,怎么可能实实在在地写出来呢?难道要给人笑话吗?或许是一种分享的方法,可是牵涉在内的人,对他们来说会不会也是一种伤害呢? 我也曾把不适合公开的故事,写在专属的部落格。当然只要自己知道就好,那是自己的故事。我也一度选择了不写,因为有时候太过伤感。伤感是因为对自己的遭遇有所感触,伤感是因为存在许多的不公平,伤感是因为还有怜悯之心,伤感是因为自己的内心世界太复杂了!前几年,一位老师选择提早退休,然后传来信息,问我关于出书的事,我向她分析了许多事情。 我开始写作,而且频密地写。我设计了自己的网页,那么就可以写自己想写的故事。当然,有些文章也会有争论,甚至被人打压。不过,要出书,当然先要有足够的文章才行。那么就从写部落格开始吧! 我还告诉她,要出书就要选在学校执教的时候。学校就是一个市场,而且学生可能就是读者,如果是小学,读者当然就是家长和老师了。走出学校,谁还认识你?就算是有,其实也没多少人了。所以我也趁自己还在学校的时候,出版个人书籍。当然会面对许多问题,那就看个人选择了。 她说要写自己的遭遇,可能就是个人故事,所以必须离开了学校才斗胆爆料。可是,如果走了出来,又何必在乎过去?是不是应该想到自己已经脱离苦海,为自己多说几句阿弥陀佛,上天保佑呢! 可是文章也不可能在短时间里写完,那么就设计一个网页,慢慢地写,累积足够的数量,才出版书籍也不迟。 有的写作人想出书,会说不是钱的问题。当然,有足够的资本,就无需在乎了!可是寂寂无名的写作人,写出来的书要拿去哪里卖?要买的人是谁?卖太贵没人买,卖便宜也未必有人买。当然我也经历过,所以才给予意见。要不然,花了老本,没人认识,也没人买,堆积了书,看了也晕! 后来,朋友再也不问我出书的事。或许她会向其他人询问,这我就不知道了。 认清处境的最好方法 每一个人写作的目的都不一样,有的人只是为了抒发内心的世界,释放内心的感受;有的人就是要发表个人意见,希望更多人看到;有的人就是想赚微薄的稿费,可是稿件也不一定会被录取;有的人希望可以赚钱,不过就要很努力了。 我尝试过了,也知道了许多难处,当然也花了很多时间和金钱,甚至是欠了许多人的人情。不过,我的意愿是为了华文写作,还有教育。当然,我也努力过了!当然面对了许多问题,然后也面对了现实。现实就是一个让我们认清处境的最好方法,之后就可以决定接下来的路要如此走下去。当然我还很多选择,但是已经开始懒惰,也没什么动力。或许是喜欢悠闲的生活了,也没必要勉强自己了! 爱写作,或许可以转个频道——选择无需付费,又可以继续写作的网页。要不然就随意地在自己的网页写作,甚至在脸书发表帖子,也是不错的方法! 我总是告诉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去做。遇到了问题,那么就想办法解决。解决不了,那么就好好面对。无法继续,那么就好好地放下。放不下也无所谓,那么就时常警惕自己吧!偶尔和三五知己当作笑话来说,让自己好过些。小说的虚拟世界,至少是自己认为的吧,我能想像出许多的故事,一个又一个的,好像发梦一样,是脱离现实的世界。可是,我又何必在乎那是现实还是虚拟呢?所以我又继续写下去了!
4月前
李婷抬笔在黑板上写字,一笔一划都极其认真。所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她不知道自己能否胜任这份重担,不过她会竭尽所能地培育每一株祖国的花朵。 粉笔在有限的范围内肆意游走,即使遇上坑洼的表面也不带停顿,像初生牛犊裹挟一股冲劲勇往直前。 “啪——”粉笔断了。 李婷没事人似的用剩余的笔头继续写字,只有紧抿的嘴唇彰显出主人内心的不平静。 这是她实习生涯中的第一堂课,第一堂正式的课;不是平时的课堂模拟,也没有老师在旁指导,她第一次独挑大梁。在这个全是中学生的班级里,她就是老师。 不能露怯,她告诉自己,然后暗暗深吸一口气。夹杂知识芬芳的空气顺着鼻腔灌满自信心,一下就膨胀至两倍大,可她知道这玩意跟气球一样,稍有不慎就一触即破。 于是她转过身来自信微笑:“大家好,我是新来的实习老师。陈老师应该跟你们讲过了,接下来两个月我会教你们这班,你们可以叫我李老师。” 班里一片寂静。 李婷努力保持上扬的嘴角,视线扫过桌上的大盒子,里面装着自己为学生准备的小礼物。身后的黑板上是刚才用半截粉笔写好的课纲,被细心地标好待完成的日期。 原来一个人唱独角戏是这种感觉,李婷有一瞬间理解了自己当年的老师。老师并不高,身影却拉得很长,好似五指山笼罩整个班级;极具压迫感的声音钻进耳朵,比广播还清晰。那时候的他们也像现在这般无人敢吭声,生怕下一秒就会被老师惦记上,自此有事没事都喊自己起来回答问题。 没关系,可以理解,毕竟自己当初也是如此。 李婷没说什么,只是吩咐班长把点名簿拿来。 学生见状纷纷将目光投向第二排正中央位置的女生,仿佛刚才低头假装看书找东西不敢和人对视的并不是他们。在众人堪比聚光灯的目光注视下,班长站起身把用书套仔细包好的点名簿交给李婷。 簿子一到手,怀念的情绪便不由自主地随着翻开的书页而蔓延。入眼是熟悉的页面,除了里面的名字不一样以外,似乎和当年没什么区别。左边的格子写满一整排的名字,偶尔有几个不守纪律的,被老师用红笔圈起拎到右边的小框关禁闭,必须要本人亲自前往训导处才能把名字赎回来。 李婷草草扫了眼点名簿,随即喊值日生上来擦黑板。 花了好几分钟才写好的粉笔字没几秒就被擦得干干净净,动作间扬起的粉尘在空中徘徊,许久才不舍地离去。 这时,李婷才刚把眼前高高瘦瘦的值日生和点名簿里的名字对上号。 “陈老师讲你们有功课还没有讨论,现在拿出来我们来对答案。” 此话一出,底下传来一片骚动。也正如李婷所料,不是每个学生都会完成老师所交代的任务。 放眼望去,除去那些早已翻好书正襟危坐的乖宝宝,剩下的学生大致上可以分为两类——没写的和忘带的。没写的不是忙着连蒙带猜胡乱编造,就是借了朋友的答案奋笔疾书;忘带的则是偷摸掏出别的簿子满脸心虚,或者干脆破罐子破摔桌上什么也没有…… 原来站在前面真的什么都看得见。 李婷不禁想起上学那会儿自己和同桌偷偷在后排吃东西的场景。长时间的脑力运动让身体迫切想要补充精力,李婷借课桌遮掩接过同桌递过来的一小块饼干,趁老师不注意飞快地低头塞进嘴里。立着的书本早已过时,为了不让老师发现,李婷她们都是假借打哈欠捂嘴的机会快速嚼几下,然后拧开水瓶像吞药似的囫囵下肚。 虽然没砸吧出什么滋味,但是好歹安抚住了肚子。 那时候老师是真的没发现吗? 李婷现在的视角还能看见有学生在抽屉里翻了又翻找了又找,最后拿出另一本簿子的心虚样。李婷没去计较,只是从点名簿里随机挑几个名字出来回答问题。 “被念到名字的出来黑板写答案。” 伴随李婷整个学生时代的魔咒被原封不动交给下一代接棒,学生举起粉笔应战的那一刻,不知道脑海里会想起什么?是懊恼自己太过“幸运”以至于被点名,又或是后悔自己临时抱佛脚随便写的答案就快要被公开让全班人取笑? 李婷点到的同学并没有包括先前那些乖乖写完功课的好学生。不是她早有预料,而是她点的名字都出自点名簿右边的小框。 擒贼先擒王。 陈老师和她交接工作时曾语重心长地劝诫:“现在的学生都不怕老师了,特别是你这种年轻老师更好欺负。你进班不能对他们太好,要凶一点。”教了这班学生这么久,陈老师深知他们的秉性,生怕这群就差上房揭瓦的青春期学生骑到李婷头上,将她给欺负去。 李婷的学生时代也有这样的同学,经常把老师气得哭笑不得。不能说他们有多坏,谈不上不学无术的混混,也不是屡教不改的刺头,充其量就是还在叛逆期的小毛头,爱干些引人注目的事,像只刚发现自己可以开屏的花孔雀。通常这种学生就算毕业很久也会被老师记得,和成绩顶尖的那批学生一起被刻印在回忆里。至于李婷这种中游能否被记住,那真的是得看运气了。 连李婷自己回忆过去,脑子里都会闪过他们的身影。 像现在,办公室里每个老师知道自己要进来这班上课时,都会叮咛她注意几位学生,特别是那几个很顽皮、讲不听的。至于其他乖巧的学生,他们提都没提,因为非常令人省心。 还没进班,李婷已经能够凭空描绘出那几位学生平时上课的模样了。所以当其中一个学生和她说不知道写什么答案的时候,李婷只是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为他提供思路:“给你30秒,不管你是问朋友还是找人帮你,时间到还写不出,就去后面罚站。” 潜台词是:我不管你答案从哪里来,只要写得出就可以。 那只被李婷弄断的半截粉笔恰好在他手上。 彼时离李婷喊他们出来已过去很久,不管是编的想的还是抄的,陆续都有人写好回座位,剩下这位还在和黑板玩大眼瞪小眼。 哪怕一个字都不肯写。 底下响起一片窃窃私语,不用听都知道学生在讨论他怎么敢和新老师正面对抗。是年少轻狂,还是不屑于用别人的努力来交差?李婷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是李婷深知这次要是镇不住他,往后的日子里就别想安生了。 其他学生还在看着呢。 从办公室过来的路上李婷都想好了,新官上任三把火,要是有哪只鸡蹦跶得特别欢,那就杀一只来儆猴。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李婷回想当年的老师是怎么对付她同学的,决定依葫芦画瓢,模仿老师当时的表情:“时间到了,去后面罚站。” 尽管如此,李婷心中还是有些许忐忑。第一次觉得黑板和布告栏之间的距离是这么远,每走一步都在担心他会不会不听话直接回去座位。 要真是这样,她又该怎么办? 好在对方虽吊儿郎当,却还是乖乖走到教室后面站着,任由众人的目光把他淹没,像国王一样坦然接受子民的注目礼,看起来还挺得意的样子。 李婷便不再管他。也许是有了他做对比,接下来的学生都蛮乖的,没再闹出什么乱子。其中有位学生的回答让李婷很是惊艳,一问之下才知道是班里的常胜将军。很快一节课就过去了,陈老师交代的任务顺利完成,剩下的时间终于完全是李婷的主场。 电脑连接投影仪需要一点时间,李婷吩咐罚站的学生回座位去,下次别再犯。他慢悠悠地离开倚靠的布告栏,大摇大摆的步伐每一步都精准踩在李婷的底线上。姿态和神情像极了拼命开屏的花孔雀,挑衅味十足。 李婷忍住了,人家现在什么都没有做。 白色的幕布被先前高瘦的值日生放下来,盖住发白发灰的黑板。开机的蓝光打上去,像电影的开场白,随即被切换成花花绿绿的幻灯片。 正片开始。 以前上学时的传统教学模式已不适用,现在教育部要求全面推行21世纪教学法,用科技感的多媒体取代多年以来兢兢业业的黑板。教师不再拿起粉笔写写画画,而是手握激光笔在幕布上照出红色的小光点。 李婷上网找了个精美模板把课本里的知识套进去,没想到会引来办公室一致的夸赞,还被要求分享一下网址。面前的老教师资历高得吓死人,带出一届又一届的高分状元,却丝毫没有架子地表示:“还是年轻人做的比较吸引人,我们都老咯。”吓得李婷连连摆手。 她仅仅是沾了大学小组报告的光,这些都是学长姐分享的经验。与之相比,老教师丰富的教学经验相当于辽阔无边的大海,李婷这条小溪流根本不敢班门弄斧。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把知识的水流灌进学生的脑袋。 鼠标在电脑上点一下,幻灯片被翻到下一页。有带课本的看课本,没课本的看幻灯片,学生们的朗读声响彻整间教室。声音越飘越远,载着李婷的思绪回到多年前的课堂。当年老师也是让他们念课文,随机抽人念一段,因此要时刻保持警惕,不能走神。 那时候还没有幻灯片,没带课本的同学只能和同桌共用。要是两人都正好没带,那就得厚着脸皮找其他人借。实在没辙,就必须接受老师的处罚,在教室后面站满一节课。 虽说老师会罚,可依旧有人宁愿不带。装满簿子的书包已经够重了,很少人会愿意往里塞厚厚的课本,更何况是华文课本。一年下来根本用不了几次,毕竟考试范围并不包括课文内容。华文考试出的是作文和阅读理解,需要多做多写才能锻炼语感。试卷上供阅读理解的文章都是从四面八方采集的,却未曾见课文上榜。 李婷不止一次的思考,为什么不干脆把课文改成历年考题?就连老师也是隔几个月才教一次课文,平时都让他们做阅读理解题和写作文。直到有一次,李婷翻到课本章节末的思考题,才有一点明白。 随着学生朗读课文的声音逐渐转小,李婷的回忆没了载体,瞬间落回现实。李婷按捺住下意识想点击下一页的手指,询问班上对这篇课文的理解。半晌,没人回答。 罢了,不为难他们。 正当李婷想要翻页时,一只手举起,是刚才那名被罚站的学生。李婷用眼神示意他说话,好奇他是真想学习了,还是又想出什么新招来挑衅老师。在全班的注视下,对方好整以暇地开口,声音仿佛穿透时光和多年前的脸庞重合,直指李婷眉心,全班哗然。 “老师,为什么要学这个,考试又没有出……” 相关文章: 【《百年孤寂》影剧拾粹 01】伊藤树/史上最难翻拍影剧终成形 【专栏.月儿弯弯照】胡玖洲/活着的名字 毛紫蒨/吃垃圾
4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