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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周晋企/那些不曾带伞的日子(上) 前文提要:在太阳雨下徒步到补习中心的日子,就是伤风感冒风湿头疼的日子。几乎从那个时候我便开始厌倦起这些潮湿粘腻的雨。每回生病的时候总伴随着湿透的身体,实在是个糟透了的体验。 但我仍十分犟地坚持不带伞。原因无他,就是男生那些无用的面子:娇滴滴地在雨中撑伞在那时的男校同学眼里就叫窝囊。因年纪增长日渐成熟,当初那个为我撑伞的人觉得身为男子汉大丈夫的我已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便鲜少再为我打伞了。所幸下雨的日子也不多,即使失去为我撑伞的人,我依然可以安然无恙地穿过每一场晚云的赠礼。 曾经也有一次彻底地沦成落汤鸡,那是记忆中第二狂烈的瓢泼大雨。具体情境已记不清,只知道当时和现在的经历出奇相似,但我并没有被区区雨域束缚,我和朋友一起勇往直前地奔跑在泥泞小路上,任由污泥混合着雨水打湿校衣校裤,狼狈中带点雀跃地一同在风雨中向着补习中心跑去,再接受教室冷气的寒流。这么做的代价是卧病在床数天,还有母亲的絮絮叨叨如黄昏连绵的太阳雨般环绕在耳边多时。从此书包总会塞着一把折叠式小灰伞,但我理所当然地绝不掏出使用,仍我行我素地在夕阳的雨中漫步。万幸的是这种盲风怪雨再也没遇过,尽是些被落日晕染成透明金黄色的小雨点而已,没有实心地轻轻落在肩头上书包上头顶上,不痛也不痒。 或许那群雨中狂奔的中学生会嗤之以鼻,好奇甚至鄙夷于成群的成年人只会缩头乌龟似地躲在屋檐下,不敢踏出第一步地接受上天的洗礼。在他们眼里,我们或许都是一群悲观的傻子,而穷胆怯的人终是只能将自己束缚在龟壳这个唯一的可能性里头。 我也不是不想潇洒地在风雨里走一遭,但这座该死的城,长命雨就没有停止的时候。 自我搬来的第一天起,天空就是灰暗的。我原以为我会逐渐适应,但我显然高估了自己。一个在阳光充裕的小城长大的孩子突然到成日潮湿阴暗的大城市生活,确实难以习惯,无论在龟壳外边或内里都是如此。 我实在恨透了这永远不会断的淫雨。无论身处何地,重重湿气总如影随形,无法摆脱。当我推掉诸多聚会,蜗居在自己的小住所时,窗外会沾满无数畸形的半透明雨滴,争先恐后从玻璃窗滑落到窗台上;当我在图书馆焦虑地为临近的考试最后冲刺,静默的周遭只有清澈响亮的,无数重水敲打在钢板上的回响;当我难得地想走出校园透气觅食,天边也总会闪过几道亮晃晃的白光,欲给我点颜色瞧瞧。 可最重要的是,当我透不过气,需要大口喘息时,这阴魂不散的雨从不缺席。那润物细无声的雨滴已缓缓渗进我的骨髓深处,流淌在我被稀释的血液里,钉死在我生命的每个气息,也就无形中铸就了如今的我。 在一场又一场雨水的轮回中,那消失了好几年的雨伞又短暂地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我又重新找到替代父亲给我撑伞的人了。只是所有过往都只能躲藏在遮蔽天光的浮云下,终归见不得光亮而使人哀愁。那些依偎在他雨伞宽大的臂弯下的日子,将我层层包围;他曾想为我遮风挡雨,却不曾想他的那把伞终是和父亲的伞一样防不住四面八方追着我打的雨点,即便我一次也不曾将手伸出伞外。我总是躲在他雨伞小小的世界里,小心翼翼地往伞外探头,然后冷不防被一阵阴冷的水雾湿风刮疼。 终于有一天罕见地雨过天晴了,只是没有彩虹,只有几缕金属般冰冷的,淡淡的残阳透过盘踞的阴云,在湿冷的空气中轻轻地灼着我的皮肤。我还是不出意外地又将那把小小的雨伞弄丢了,却也终于坦然地走在大街上太阳下,而那些水汽还在沉重的阴云里积郁。 现在回想起这座城的点滴,都是潮湿的雨痕。那纷飞的雨点貌似要点滴到云端,遮掩我所有的记忆,使我如雾里看花般吃力。以前的天总是阳光明媚,我不知为何一到这里就成日阴雨霏霏。仿佛到这里的每一刻都是湿透的,即便曾经有人为我撑过伞。 我想要走出冷雨的囹圄,我想要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我想要游刃有余地直面身上所有的义务和责任。可这缠人的水雾为什么一定非得粘腻且潮乎乎地倒贴在我身上?每当我想完全放空脑袋,耳边的滴滴答答和全身的透骨尖冷总会找上门来。这不间断的阴雨无论如何也无法撇开,同浮沉在生命之泉里绵绵不绝的水压一样。 我知道这些断断续续的雨点终将积累成一场史无前例的暴乱,届时事情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多么希望这座城会被长年的积雨彻底淹没。 只剩下10分钟了。我算是艰难地接受这场暴雨绝对不会停止的事实,哪怕是变成稍微温柔的点点细雨也没半点可能了。我再等下去怕是会迟到,这又恰恰证明了很多时候等待的结果往往都不尽人意。 耳边依旧是嘈杂的人声,脚边的红色水桶开始溢出过剩的雨水,喷泉般地洒满全是肮脏脚印的湿地板。拒绝了老板的雨伞后,我视死如归般地起身走向外头,和梳着锃亮油头的成年人站成一列。一辆车子缓缓开来,车轮辗过路上的一泓泉流,哗哗溅起成片的水花,哀怨声瞬间此起彼伏。 我仍犹豫地踯躅在原地,迟迟不敢迈出第一个步伐。我一直在等,等雨势稍微不那么疯狂才冲刺,可我知道这只是我懦弱的借口,因为这暴雨始终是一如既往的狂乱。或许当我离开这避风港投身进无尽的暴乱时,这群成年人也会目瞪口呆,暗暗觉得我果断洒脱。偏偏这砭肤冷气已经让我萌生打退堂鼓的欲望,但我总归是要浸湿在这污水中的。 挑了个看似雨没那么猛烈实则无异的时候,我猛然从原地加速,想用尽全力却只能小心翼翼地横穿那也不算太长的街道。路上难以避免地踩到一些坑洼,水花似旧时四溅,只是身边没人遭殃而已。那些烈风在我耳旁呼啸而过,带着怪异的吼叫穿透我耳膜。我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天上无数个射水泵狙击,这是我第一次刻骨铭心地体验到那些花花草草彻底被风雨斩断腰骨的痛楚。 不知是否为心理作用捣鬼,我总觉得从店里冲出来后的雨好似暴烈了些,因而控制不住地自我怀疑已做出的选择是不是又和理想中背道而驰。 待抵达彼岸,如意料之内的尽数湿透,刚才的奔跑显然都是徒劳。我也不是不曾考虑过慢悠悠地走过街道,像苏轼那样吟啸且徐行,干脆就这么洋洋洒洒地接受上天的洗礼。但我就是做不到。我做不到如此的从容不迫和通透豁达,我只是一介俗人,我做不到的事情太多了。我永远在生活的风雨中沦成落汤鸡,想腾空而起遨游天际却无为能力。但我仍倔强地不愿撑伞,哪怕一次也不曾,因为我知道无论材质多么优秀的雨伞也无法让我在所有暴雨中滴水不沾。 现实生活终归没有那么多苏东坡。 我惟有拖着雨水的重量走向教室,将所有的不堪留在身后。我知道即将迎接我的是教室空调吹出的阴风,这雨是不会停的。 我想他大抵也晓得,我心中的雨亦连绵多时,从未停止。 相关文章: 周晋企/那些不曾带伞的日子(上)
6天前
读《夏花》,有种使饱受俗事缠身的成年人,回到孩童时阅读童话、置身童话的错觉,寻回消失许久的天真浪漫。 它更像是一部写给大人的童书,小孩也适合阅读,不过两种读者群得出的感想或许并不一样,这样类型的书写并不把读者群单一化,这类型书写并不多见。 作者巧妙地将动物拟人化,接着把情感实体化,也不乏见到许多只会于童书出现的角色,例:想穿越海洋面到天上一窥的鲱鱼、会说话的猫、浣熊孩子、巨岩人、精灵、地底生活、收买悲伤的商人……而里边那些场景和生活方式,颇有些西式书写的格调,作者通过这种特俗的角色,把人类失去的、丢失的美好给寻回,也许是对人的信赖,对生活的憧憬、自我价值的肯定,逐一踏上一段找寻之旅给寻回。短故事中大抵都以圆满的结局落幕,也像是借着一篇篇的小故事来告诉读者,对生活可以有颓丧的时候,但不能失去憧憬与希望,这是整体阅读下来所得到的,最直观的感受。 如开篇的〈雨梯〉,鲱鱼索拉因好奇,想离开自己熟悉的海洋到天空探索,那种冒险有些许“鱼跃龙门”和“逍遥游”的影子,其不畏惧的勇气,正是我们现代人逐渐丧失的特质。 再如〈赶冬人〉中的男孩麦克,因不舍冬季,继而在地的冬天迟迟不散,原来是因为男孩的眷恋,雪精灵实现了想过长冬的愿望。经过赶冬人劝解,男孩冬天很快便会散去,温暖的季节和漂亮的花朵便随即而来。这种必须舍弃一些事物来换取另一些事物的场景,不正是长大后的我们对现实的一种妥协吗? 〈流浪猫之乡〉里讲述三色猫和灰猫为了寻找乡愁而外出的故事,可本是流浪猫的的它们何来乡愁之说?在踏上旅途的过程里,三色猫一直没找到所谓乡愁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感觉,直到三色猫在某天发现外出许久的灰猫迟迟未归,它找寻不果后才意识到,自己的乡愁并不是地方,而是一路上陪伴自己的灰猫!这也像是在述说我们,因着习惯,很容易忽略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且最亲近的人,这种当头棒喝正是故事的成功之处。 唤醒你去相信世间美好 本书由19篇短故事组成,长短不一。说是短故事,作者又如童心未泯的孩子把一些糖果藏在边边角落,即若干篇章中又与其他短篇有着微妙的联系,稍不留神便会错失其连接性,可这并不影响单一篇章的阅读。 除了说故事,本书最大的特点要数能唤醒人们找寻已经失去的事物,也使人能再去相信一次世间还存在着的美好,而这些书写较难处理地方在于,如何将那些抽象的情绪很好地梳理,继而通过故事叙述,为此作者将描写对象从人身上抽离,借由他者呈现,更以不一样的视角去看待事物,有趣活泼之余,我们就在不经意中,融入到一则则故事里去了。
1星期前
印象中的老家总是天气明朗,每个午后的热浪不断袭来,闷热得令人窒息。这使我根本没想过被雨之国度层层包围的情况,以及如被囚禁的野兽困在暴雨囚笼中的窘迫。 那狂暴绵密的雨点断断续续地敲打着腐蚀的老旧瓦檐,清脆的高频音符接二连三叮当作响,再从那不知何时被雨水渗透的屋顶点滴进来,落在我脚边的红色水桶里,大有些大珠小珠落玉盘之意。这暮年的茶室怕是不堪重负,我隐约担心连房檐都会被吹散,再者这斑驳的地板会积水成灾,或许也能成为那浑浊的威尼斯水城。 我本该知晓这场暴雨将如期而至。每天出门前我都会从手机自带的天气预报软件中查询当天将风和日丽,亦或狂风暴雨;再决定该身穿清凉短袖,亦或身披厚重外套。偏偏这些天气预报不甚准确,我总会在艳阳高挂时被异常保暖的长袖毛绒衣闷出一身汗,不然就是被雨天刺骨的冷风从两侧敞开的袖口钻进轻薄的衣衫而瑟瑟发抖。 但今早出门时能够明显地觉察到远处连亘的山脉挂着几层朦胧的白雾而若隐若现;灰暗的天空盘桓着厚重又绵密的阴云,只有几缕暗淡且冰凉的晨光成功照射到地上。伴随着成群低飞的麻雀和呼啸而过的晨风,潮湿的空气带着水气氤氲扑面而来,叫人不自觉地打了几个寒颤,即便是瞎子也能知道这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节奏。 于是我聪明地选了套毛衫,还披了件特别厚的外套,自信出门。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此时此刻的我只能无奈地呆坐在座位上,瞄了眼自己这身看起来有些夸张的装扮,才晓得即便算尽天机准备充足,依然无法避开生活自带的劫难,该来的风雨绝不绕道而行。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出门前因嫌雨伞有些沉重而故意不带在身上的决定,很多时候生活就是如此措不及防。 我暗暗下定决心再也不看天气预报了。 但转念一想,即使带了伞,彻底淋湿的概率也极高,毕竟从天而降的雨不是笔直地落下,而是随着大风乱中无序地从各个刁钻又意想不到的角度刮来,让人防不甚防。尤其这种狂风作响,猛烈异常的暴雨,只能保护头顶的雨伞怕是作用微乎其微。我只能如此想着,以达到一种精神胜利,再看着手腕上的手表,所幸留给我的时间还算充裕。但这也不免让人懊恼,我应当在刚才雨点细碎时就离开的,若不是一心想等到雨停时再走,我现在本可安然无恙地在课室里舒服地坐着看书。 无奈叹气间,店里的老板忽地给我端来一杯升腾着白气的咖啡,在我讶然时拍了拍我的肩膀道:“靓仔,喝杯咖啡热热身子吧。”我对这位大叔投以感激的目光,来自同乡的缘故,我在这座人生地不熟的城市承蒙了他太多的照顾。“这暴雨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下的。这里总下雨,和我们那儿太不一样了。”大叔有些感叹道,而我默默地点点头,心想所言甚是。 遥记儿时总会被炎热又干燥的中午折磨得汗流浃背,一日里总需要沐浴几次;口中嚷嚷着快热得融化了,却又坚持不肯洗冷水澡,实在矛盾。上小学时最令人欢喜的莫过于清晨的沥沥细雨,虽说这是小概率事件,但只要那天是由冰凉的雨点开启的,整日都不会有烦躁的热带风来袭。若周末午睡下起滂沱大雨,躺在单人床上看着窗外婆娑作响的树叶和瓦檐滴答落下的雨滴伴随土地湿润的气味弥漫至鼻端耳旁,那将会是最好的摇篮曲。睡醒时在火红的夕阳下踩在露水重重的草地,和小伙伴们无忧无虑地顺着凉爽的晚风奔跑,运气好时也能看见天边色彩略暗淡,半透明的五色彩虹,是童年最美好的篇章。 当年下雨时总有父亲的伞。虽然多半还是会被雨淋湿,但不知为何竟会有些因刺激感的悸动,大概是因为风和日丽久了也会期待一场阵雨的洗涤。我从来不需要带伞,因为我知道总会有人替我遮风挡雨。撑伞的人总会把伞往我的方向倾斜,我看着雨珠汇集,串成一条连贯的水流沿着伞的尾端绕开我后流畅落下,暖烘烘的心在阴冷的天里能够捂热所有冻僵的掌心。我喜欢将手伸出伞外感受那冰凉的雨滴,那时的自己拥有着的是一种单纯的快乐。反之若没带伞,那将是我最快活的时刻。那时我总喜欢大力踩踏那坑洼里的污水,水花四溅之时也会被父亲恶狠狠地怒瞪,却又对我无可奈何。更有试过在无伞时傻乎乎地把头颅藏在父亲宽大的衣摆下,然后被他气急败坏地把我抬进车里。 这场粗暴的大雨仍在持续,且有愈演愈烈的节奏。那冷冽的罡风和潮湿的水雾不断从开放的窗户刮进来渗透我骨髓,将那杂乱不堪的思绪吹回正轨。人群卯足了劲扯开嗓子沟通,与那狂啸的风和自天空倾泻而下的汪洋混成一体,嘈杂无比。这场暴雨貌似没有停下来的征兆,仿佛要把所有人吹走,仿佛要彻彻底底地将这座城所有的污秽冲洗干净。我鲜少目睹一场如此狂乱的暴雨,倾泻而下的洪流白花花一片,雨点千军万马似地疯扫而过;两岸草木皆被摧残得不堪入目,更别提那一簇簇柔弱的黄花,凌散的花瓣随纷沓的落叶与川流一起汇集成水渠里的浑浊。外头的世界早已被浓雾遮掩而一片白蒙,所有景物都已模糊不清,就像那看不清前路的人一样迷茫。 茶室老板吆喝着店里的打工仔拉下窗幕,却是徒劳——不出一会儿那斑驳的海军蓝遮雨布就被烈风气流高高抬起,在空中翩翩起舞。途中还殃及几桌客户,使原本就喧杂的氛围更加混乱。不同人的声线自四面八方传来,开始交织,再消沉在风雨中。我轻嘬一口咖啡,甜腻中带点酸涩的咖啡香在舌尖如花绽放。期间也多次端详钟表,只能眼睁睁看着时间快速流逝,成吨的雨水却依然没有流尽,而时间只剩下20分钟了。再等一等吧,我只能在心里如此默念,期望雨势逐渐变小。外头也有不少人抱着和我相同的忧虑,频频在屋檐下来回踱步,都在苦苦思考着对策。其实也无非是在原地等待亦或勇敢往前冲两种选择,但这些西装革履的成年人显然都不具备什么冒险精神;尤其在看到某个撑伞的行人因塑料伞被强风卷走而尽数湿透的狼狈模样,更是倍加坚定地杵立在原地,焦急,却又无可奈何。 我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觉到原来在困境前,人类的悲欢是相通的。因为都是一群束手无策的人,哪有别的思绪,都是无助罢了。 发愣间忽地发现路中央正有几人身穿白色校服,众目睽睽下在风雨中飘摇。看着这些无畏风雨的中学生嬉笑打闹着奔跑,一阵复杂的情绪莫名兜上心头,回想起当时我好似也曾这般莽撞地往雨里冲。 那几年的中学生活依然酷热难耐,只是黄昏放学会不时下起太阳雨;虽多是温柔的牛毛细雨,但老人家常说的在太阳雨下淋湿容易生病,我深信不疑。于是在太阳雨下徒步到补习中心的日子,就是伤风感冒风湿头疼的日子。几乎从那个时候我便开始厌倦起这些潮湿粘腻的雨。每回生病总伴随着湿透的身体,实在是个糟透了的体验。(9月29日续) 相关文章: 戴晓珊/秘密清零 黎紫书/我懂 杰阳/去意
1星期前
1 春把门关上,走到男人身边。男人靠着躺椅,两条腿已摆好在前方的矮桌上。准确来说,那是两条只剩下半截的腿。 “你随意画吧,长短形状不重要,只要能带我走出这座城就好。”男人说,他上星期载完客后,把车停在一块空地小休片刻。醒来时,膝盖以下的部分已消失,剩下两根像短柱子的大腿,碰不着油门。 春坐在小板凳上,娴熟地拿起铅笔,对着半截的腿,开始端详和比划。“你可以闭眼休息,这需要一点时间,过程中请不要随意乱动,否则会很麻烦。”春说。 “我要是早点离开这里,或许就不会遇上这种事了。”男人自顾自说着。“我不是C城的人,8年前听同乡说这里工作好找,就过来了。去年本来要回去,可父母希望我再多做几年。如今没有脚,别说开德士了,想要离开C城,都走不出去。我已经决定,要是能把脚找回来,我就马上回家。” 春默默听着,他向来只专注画画,不喜回应。“我要开始了。” 先是小腿肌肉的轮廓。如往常画素描的抓笔姿势,一条灰黑色的线条以膝盖侧边为起点,顺着笔尖走过的地方开始拉长。半透半实的灰色细线悬浮在空气中,仿佛下一秒就被风吹弯。笔尖慢行到脚踝凸起的部分,越过小山丘来到足底;拐了约90度的弯,利落画出脚板长度后便是5只脚趾头。 此时,春脑海中浮现的是素描教室里那座石膏复制品“波尔格塞的战士”。那是一个战士正在攻击的动作,右腿前弓,负责承担身体的重心,左腿蹬直,只有趾骨着地帮助平衡。当时,春特别迷恋那几只脚趾。除了不同方向的伸展以外,他坚信在那样的组合下,每一只脚趾所承载的身体重量不同,肌肉表现上一定会有细微的差异。他要画出当中的律动。 用来踩油门的脚趾应该不需要太讲究吧,能用就好,春回过神。从什么时候起,那些曾经被他收紧在笔尖上的执着,已被现实的橡皮擦去。 春已记不清这是第几件作品,应该有半年了吧。他记得,C城的第一宗案例发生在地铁上。 2 傍晚的车厢是整齐排列的大铁盒,下班的人群则是耗尽电量的干电池,被堆在里头东歪西倒。那名女子当时就站在由龙镇站开往西潭站的第9号车厢门边。如果没有碰上那件事,她会在地铁行驶了5站之后下车,然后与相约的友人在一家日式酒馆吃晚餐。回家前要先去趟便利店买好第二天的早餐,结束平凡的一天。 抵达西潭站前,她掏出镜子补妆。伴随着铁盒前进的轰隆声,她手心的那张嘴,突然一点一点在缩小,像一口坍塌的井,瞬间被掩埋在荒漠中。嘴消失了,她拼命往下挖,都找不到当初那个洞口。她的呐喊没有回音,只有一股寂寞的恐惧,被卷入浩瀚的沙海中。 直到小镜子跌碎,周围人的视线才凝聚到她脸上。地铁驶入月台,她在路人的搀扶下走出车厢。月台工作人员没处理过这样的突发状况,索性把救护车和警察都叫来。双方抵达后商议了一番,决定先送往医院。那是下班的高峰时段,消息很快就沿着错综复杂的地铁路线钻进城里的各个角落。 从那天起,一种奇怪的现象开始在城里蔓延。突然消失的并非只有嘴巴,也可能是耳朵、眼睛、鼻子、手臂、大腿等。发生地点和原因无规律可寻,医生都束手无策,只能召集专业的医疗团队展开研究。期间“病患”日渐增多,留在医院也只是占着床位,影响医院的日常运作。于是卫生部宣布,只要不危及性命,患者可暂时待在家。目前为止也没有传染的直接证明,所以也不需要隔离。 这座城不再一样,仿佛是当初的那列地铁在黑暗的隧道内驶错了方向,把城里的世界引进了另一个时空。 网上流言四溢,各种预防妙方开始流传。有人说要多吃黏性食物,各器官的肌肉组织才会相互胶着。有的人还说,不能一直照镜子。因为镜像反射其实是吸收人体的形之气而成,照多了,气耗尽,形也随之消失。还有宗教信徒说,犯了戒的人,身体必受该苦,若以此为戒诚心改过,便可赎回身体。 众说纷纭,也不过是用来缓解心中恐惧。一开始的惶惶不安,是生物的求生本能。冷静下来后,便会想办法去应对,去消除。要是消除不了,则去适应,与之共处。人也是善忘的,习惯了以后,走在路上碰见缺耳失腿的人,竟也渐渐以为,那就是人本来的样子。 3 3个月后,有人敲了春的家门,是一个戴着墨镜的年轻女子,春认得她。他们住同一层楼,女子偶尔会路过他的门口,可双方未曾打过招呼。 “你好。”她摘下墨镜说道。眼前的女子,修长的眉毛还在,鼻子是挺的,唇色属于那种纯度高的红色,口红抹出来的。虽然网上早已见过不少,但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眼睛消失的人。没有黑黝黝的两个窟窿,平滑的皮肤表露无遗,因被脸颊渲染而呈现淡淡的粉红。 “我需要你的帮忙。我之前瞄见你屋里有好多肖像画,我要找人作画。” “画什么?” “我的眼睛。” 天有些暗,雨从远方靠近。春和女子面对面坐在客厅中央,满室的画框随处站立,各有依靠。 “你最擅长画什么?”女子问道。 “我喜欢画素描。”春知道她问的是擅长,但喜欢的东西画久了,也会变得擅长吧。 “那就用素描的技法来画吧。这是我以前的照片,你照着画就行。”女子递给她一张自拍近照。春接过照片,目光落在眼睛上。在美术学院时,他临摹过许多名画的眼睛。像世界公认最神秘的是蒙娜丽莎的眼睛;最惊恐的他认为是米开朗基罗的《美杜莎》的眼睛,那是被断头的瞬间、在死亡前还来得及放射出痛苦的一双眸子;还有不像眼睛的眼睛,也就是阿尔钦博托《四季》里那些由瓜果花卉拼贴出来的眼睛。可惜眼前这女子拥有的,不过是一双极其普通的双眼。 春感觉有人在盯着他,眼神扫描四周,才惊觉无数只肖像画的眼睛全都转了过来。它们在嘲笑他——画了又如何,终究还是不实用。 他不知道女子为何这么做,他不想问。经历了这几个月的事,人们早已疲惫于寻找真相。至于自己为何答应了,春觉得那是一种本能吧。当他望着那张空白的面孔,心里油然生出一股想要把它完成的欲望,就如每一次完成一张作品那样。 春开始落笔,用的是最深的8B铅笔,先在女子眉毛下方的位置勾勒出适当比例的眼眶。笔尖压在柔嫩的皮肤上,拉出浅浅的灰色线条。跟往日在纸上作画很不同,春需要不断调整力道去适应陌生的触感。确认造型准确后,便开始划分明暗区域,把背光的暗部涂抹出,受光面则保留。接下来才开始刻画细节,双眼皮、瞳孔、睫毛、眼睑等。 不知过了多久,雨还没敲完。兴许是想要驱走闷在室内的沉默,女子主动搭话:“听这雨声,这座城感觉都要被下垮了。”春思忖了一会儿她这句话的意思,才喃喃道:“雨再大都不怕,人们总有能力把它托起来。”“是啊,会有办法的。”随着湿度上升,空气中的沉默更重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春站了起来,往后退几步,从远处眯着眼观察,又凑近修改。来回几次后,他终于说出那句话:“完成了。” 女子嘴角上扬,双颊往上提,牵动起眼部周围的肌肉。这一动,眼睛变得更加立体了。一开始,眼皮只是轻轻晃动,合不起来。可眨呀眨呀,底下的眼珠越来越水灵透亮。春在剔透的黑色圆球体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我看得见了。”女子说完,走到角落的镜子前再三确认。“是因为画得太像了吗?真神奇。”她对着镜子自言自语。 画得像。春好久没听见这句话了。以前在美术学院,每每有人称赞他画得真像,他都不为所动。他认为,真正懂艺术的人,在乎的不是像或不像。 “那在乎什么呢?”有一次谈话时朋友问道。 “你所看见的每一件事物,都要重新组合,找到属于它们的平衡点。找对了,自然就好看。” 这几年,他迷路似地在城里寻找,可所有的一切都如此相像。从头到脚的饰品;重复的商店招牌;一样高的大楼和一样窄的路;说话的口吻与大笑的声音;就连生活频率人生轨迹都一个样。他想把它们重新组合。 这是他第一次为他的作品画得像感到骄傲。 “雨停了,再次见到光的感觉真好。”女子望向窗外,像刚出生的婴儿,第一次睁开双眼看着这个世界。 “是啊。”春怔怔地望着那双眼睛。原来,一样的东西不一定好看,但至少让人安心。 4 后来,又有人找上门请春作画。起初,春有些犹豫,他觉得那不过是个巧合。科学家都毫无办法,一个普通的艺术家哪来的本事,他甚至都算不上半个艺术家。然而在对方的请求下,他试了几次,每一次竟奇迹地让消失的身体活了回来。 人们找回了丢失的身体,春找回了信心。他开始给不同的人作画,甚至在对方的要求下,还能做到“微整形”。例如有个模特儿女孩,希望春可以把她的鼻子画得高挺一点。还有个中年大叔,特别强调要浓密的眉毛,据说眉毛越浓,人缘越好。 因为心中藏有理想的样子,且得以实现,生命也随着身体而有了重新生长的机会。春是这样想的。他就这样一直画啊画,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一生能一直这样画下去。 直到这一天,他意识到,是时候离开C城了。 他没有带走太多东西,那些画框和作画工具,都被留在原地。离开时,他突然想起同一层楼的那个女子,不知为什么,他想再看她一眼。他来到她家门外,门还没敲响,就被打开了。 “我要走了,来跟你道个别。”春望进那双黑眼珠,他发现里头的自己,有些不太一样。 “你还会回来吗?”女子问道。 “好好照顾你的眼睛。”毕竟这是他留给这座城的作品之一。 他沿着走廊往楼梯的方向走去。大楼外的阳光很刺眼,他抬起双臂想要遮挡。可双臂的末端处像一根光秃秃的萝卜尾巴,什么也没有。他开始想念他的双手了。他难过吗,或许会有一点。但他相信,他也有资格获得重新生长的机会。 相关文章: 【新秀个人特辑】邱向红/快问快答 【新秀个人特辑】邱向红/诗作两首 邱向红/三行作文 邱向红/是我
2星期前
看着智能手表上的简报,曼尼心里雀跃。过去数周的努力不懈,总算让他成功以每公里6分钟的速度完成10公里的路跑,而且匀速误差没超过10秒。按下停止键瞬间,仿佛突然撞上一面空气墙,一阵趔趄,脚步踉跄。回头望,却没见到任何障碍物。翻起鞋底检查,也没发现什么不妥。 就在这个时候,附近的回教堂响起了昏礼的诵经声。 欸?10分钟前不是念过了吗?曼尼心里纳闷。这路线他也跑过好几回,印象中未曾遇过重复膜拜。看看手表,却发现时间不对;比平时锻炼完要早了接近10分钟。拿起手机想调出跑步记录,应用程式却当机了。重启后,最新记录竟然已被抹消。 沮丧!明明今天状态挺不错的。翻看过去几次的记录,开跑时间都很一致,即使速度没今天稳定,结束时间也不会差太远。难道今天真的来早了?曼尼也不愿再折腾,只在心里盘算该怎么打发这多出来的10分钟;毕竟他总是很严格地监控生活作息、饮食习惯。 数日后,曼尼又以相同条件达成了10公里的路跑,然后也再次听到两回诵经声,并且仍然比平时早了10分钟到达终点。应用程式虽然还是当机,可这回他刻意记下开跑时间,确定没来早。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脑海里诞生:时光倒流了? 以稳定的速度跑完10公里,能触发时光倒流10分钟?太疯狂了!曼尼也觉得这个念头太无稽。可一次是意外,两次是巧合,万一有第三次呢?他决定履行自己作为一位合格工程师的责任: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于是曼尼进行了一系列的跑步实验。 几个月后,一个惊人的结论摆在眼前:时光真的倒流了。只要满足某些特定条件,曼尼就能触发时光倒流10分钟。经过近百次的路跑实验,他整合了那些特定条件及观察到的现象: 一、速度必须是每公里6分钟,而且匀速波动不能超过15秒。 二、跑动距离至少10公里。 三、必须在到达10公里瞬间按下停止键。 四、按下停止键时,身边不能有目击者。 五、倒流的10分钟会形成涟漪,一直追溯到当天午夜凌晨;也就是说,对旁观者而言,曼尼当天所有已发生的活动都会比他认知早了10分钟。 六、只有时间改变,空间不受影响;所以曼尼并不会退到10分钟前的位置。 七、使用跑步机无效。 关于第四项条件,曼尼还不太确认“目击者”的定义;是自己可视范围内没有任何人,还是在那瞬间不能有人在观察自己?无论如何,时间倒流是板上钉钉。然而,只有10分钟。10分钟能干什么?可以更长吗?如果继续跑呢?曼尼决定延伸时光倒流的实验,为此他加强锻炼体能及心肺功能,希望能够以同样的速度跑更长距离。 又过了半年,此时曼尼已经能跑30公里以上。他证明了另一个事实:只要是10公里的倍数就可以触发时光倒流,倒流长短与跑动距离成正比。也就是说,以之前确认的条件跑动30公里能得到30分钟的回馈! 这个发现的确令人振奋,以此类推,跑动60公里就能触发一个钟头的时光倒流。曼尼没那么大的野心,不过他终于找到这项能力的用途。40分钟,只要40分钟就够了。配合完美的话,曼尼能够在多多博彩的中奖号码发布后堪堪完成40公里的长跑,只要把终点安排在投注站附近,就可以在截止时间前下注! 曼尼仿佛看见了人生曙光,他开始盘算奖金的运用。在幻想着美梦期间,曼尼更专注锻炼,并为了能够尽快执行计划而参加脑部开发记忆锻炼班,也雇佣了专业路跑教练。于是他进步神速,很快便能够从容地完成40公里的长跑,同时牢记不少过15组数字。 在一个命运的星期三,曼尼请了半天假期去执行那被称为“时光倒流多多翻身”的计划。下注后,他坐立不安地在公园来回踱步。半小时很快过去,多多博彩结果开炉,曼尼下注的6组号码,一组也没中。失神地看着智能手机的荧幕,他的脑袋试图找出合理答案。 莫非牵涉到量子不确定性? 曼尼并未气馁,接下来的两周又投注了三个回合。结果大同小异,一次全军覆没,另两次则分别中了一组和两组号码。至此,他算是认栽了。很明显,时光倒流后开彩结果也会改变,和曼尼之前所观察到的其它现象不同。这可点燃了理科生的好奇心;他开始想要了解时光倒流对世界的影响,于是更用心地观察时光倒流前后身边的一切人事物。 透过长期的切身体验,曼尼得出一个模糊的概念:所有随机发生的事物在时光倒流后重复的几率相当低,而依循某些因果关系的事物则多数会复现。例如,好几次附近足球场的人把球踢出界线后,球在斜坡滚动的轨迹都不一样。而横冲直撞、胡乱攀爬的孩子一般都会在同样地方受伤。当然,像企业计划公布、预算案发表等对股市造成影响的事件也能复现,只是次数太少而且发生的时间点一般不能带来太大的优势。 然而,凡事总有例外。 在跑步路线中曼尼会与好几位固定跑者不期而遇,一般碰头的时间都挺固定。当然,对那些人而言,经常启动不同程度时光倒流的曼尼则是相对不规律的跑者。在那些跑步爱好者中,有一位女生深深地吸引着曼尼。 那女生蓄着一头短发,英姿飒爽,让人联想起《海滩男孩》里的和泉真琴;曼尼甚至暗地里给了她一个“跑步凉子”的外号。跑步凉子的跑步日期不定,一般出现在距离曼尼路跑起点约20公里的地方,那段路是两条沿河林荫道,分别在河流两旁。相遇点前后约3公里处,则各有一道小桥可以过河。 每次相遇,跑步凉子都在河的另一边。曼尼绞尽脑汁在人烟稀少处结束20公里长跑,启动20分钟时光倒流。可回头过桥往河的另一边跑时,却发现跑步凉子到了自己原来那边。曼尼也试过只倒流时间,跑回原路,结果还是一样;无论曼尼怎么选择,跑步凉子总会出现在河流的另一边。这和他遭遇其他跑者的经验完全相反。 曼尼因此定论:这项能力无法为自己带来任何利益。于是转换心态,用另一种方式面对能力;正面地享受逆转回来的时间。他调整自己的作息时间表,把跑步挪成每天的第一项活动,以便更有效率地利用时光逆转的红利。从此,曼尼过着比普通人每天多出10至40分钟的生活。 这多出来的时间,让曼尼能够多花心思享用早餐、更注意通勤时的沿途风景、提早到公司处理一些恼人的杂务,甚至增加了阅读量。凭借这些小习惯堆积起来的余裕,日子过得更从容了。曼尼发觉自己的脾气愈发平和,不再焦虑;或许那形如鸡肋的能力也非一无是处。 在一个例常路跑的星期六早上,当曼尼刚在脑海里预习完待会去茶楼的点餐顺序后,便听见了从左前方传来的呼喝声。转头望去,只见一个小女孩追着皮球跑到单车道上,被躲避不及的脚踏车撞飞,然后掉地滚了数圈,不再动弹。某中年妇女边尖叫边往小女孩的方向跑去,脚踏车骑士茫然站立,不知所措。身边的群众哗然而起,往事发地点围观过去。 目睹意外瞬间,曼尼便有了计较。目前跑了17公里,再跑3公里的话还需18分钟左右。这里附近有个比较隐秘的角落,距离约五六百公尺。从前面的分岔路转出去更换路线后,只要编排得宜,跑完20公里再全力冲刺过来,也许来得及。心里一阵盘算后,他决定实行计划。就在这个时候,跑步凉子在同一边的林荫道前方约四百多公尺处,迎风而来。 是天意弄人,还是有缘无分?曼尼不禁苦笑,仍选择转出跑道,往新路线行进。途中,恰恰与跑步凉子成一直角,擦身而过。沉着气,曼尼总算稳定地完成20公里,只是最后关头因遇到流浪汉不得不绕道,稍微增加了终点离案发现场的距离,导致时间变得更紧迫。 5秒、4秒、3秒、2秒、1秒。千钧一发,还是赶上了。小女孩刚踏入脚车道,曼尼旋即俯身向前把她搂在怀里,然后翻身倒卧在草丛中。脚车响起短暂的刹车声,却未停下。骑士只把右手举在空中伸出拇指权当感谢,便扬长而去。看着怀中毫发无损的小女孩,还来不及松一口气,曼尼便看见一道黑影向自己冲了过来。 原来那没停下,继续往前飙的骑士让另一辆迎面而来、闪避不及的脚车临时转换方向,导致失去重心翻到并向曼尼两人撞去。闭上双眼,抱紧小女孩,耳边传来某女性的尖叫声,曼尼心里叹气:这就是干涉因果带来的报应吗? 数息过后,碰撞并未如预期般发生。 缓缓睁开眼帘,曼尼竟看见气喘呼呼、满头大汗的跑步凉子站在眼前。她不知从哪骑来一部出租自行车,堪堪挡在三人身前,制停了失控的脚车。跑步凉子先把女孩扶起交给女孩的母亲,才转身向仍然呆坐在地的曼尼伸出右手。一道略带腔调的笑声在耳边响起:“救你,真累!” 曼尼望着她的笑脸,既欢喜亦迷茫,颤颤巍巍地握紧着那份善意挣扎起身。然后,他看见了跑步凉子智能手表上的两行简报: 跑动距离:20公里  移动速度:每公里5分53秒至6分4秒  相关文章: 步平/肇事者H 蝎子/从前老六说 杰阳/去意
3星期前
  那天晴/港台岁月(中) 前文提要:那你呢?牛棚问我。写小说。写怎样的小说?有个人,每年准时交税。某一天早上,他死了。我答。写这种小说。 ● 回到“港台”,我问阿玲SPM成绩放榜之后的盘算。她说可能到新加坡深造。我由衷佩服阿玲的远大志向。然后她问我将来的打算,我也说了写小说的事。 “有个人,每天都看周星驰的电影。某一天早上,他死了。”我说要写这种小说。对面店的肥仔听到后显得有点尴尬,连带也觉得《月光宝盒》里至尊宝被蜘蛛精狂追的部分不好笑了。 “你应该稍作修改,去挑战禁忌,去参加比赛,这样才能赢得目光,让更多人认识你,才能成为一个作家。例如……有个人,每次大选都有投票。某一天早上,他死了。”阿玲建议我写这种挑战禁忌的小说。 “有道理……”我点头如捣蒜。 “你要是参加马华文学奖比赛,可能就要加一些马共的元素。例如……有个人,每年都会拜祭被英军打死的马共家人。某一天早上,他死了。”阿玲想了一下,这么建议。 “果然是高材生……”我佩服得五体投地。阿玲耸耸肩,不置可否。 对面店的肥仔看到至尊宝被群贼狂踩胯下,又哈哈大笑到快疯的样子。我和阿玲同时皱起眉头,心想这肥仔倒活得乐天知命,很快乐。 “20年后就是2020年,也就是首相定下的目标,要马来西亚成为先进国家的宏愿达成的年份。你们觉得到时候,马来西亚会变成如何?”我问。 “有很多飞天车吧。”肥仔说。那些在电影《银翼杀手》里出现的飞天车吗?我试着想像,觉得那样一个黑暗冰冷的未来似乎也不太坏,至少他们还会梦到一只电子绵羊。 “有目标,有宏愿,国家应该会变得更好。”阿玲说。 “你呢?”阿玲见我思考了很久,还是沉默不语。 “20年后,我和你都40岁了。能活到那个岁数,可能什么都不再重要。”我说。 “为何呢?”阿玲看着我。“变得更好不是很重要吗?” “当然很重要。但有时候单凭努力,也未必能达成心中的愿望。” “还需要运气吗?”阿玲问。 “嗯。不过我觉得要达成2020年宏愿,最需要的是幽默感。” “……”阿玲差点喷出刚喝下的水。 “我希望每年都有一部好笑的周星驰电影上映,一直到2020年。”肥仔认真地说。 “耶。给我5。”我非常认同肥仔,并与他举手击掌。 “你们两个真的超级废……”阿玲不理睬我们,继续看手中的英文小说。 ● 隔天下午,阿玲辞职了。 如果成绩放榜,阿玲当然也会辞职继续升学。但现在距离放榜日还有两三个月,说再见似乎早了点。炎热的下午,“港台”店里老旧的冷气机吹着一点也不凉快的冷气,老电风扇转呀转的, “时间到了。”我问她辞职的原因,她这么答。阿玲耸耸肩,故作潇洒。我没再继续问下去。但我猜中午来的那个变态老伯有关。变态老伯大概五十多岁,那双眼睛磕了药般的通红,透着可怕的邪气。几年前我和牛棚骑车到一个无人的蓄水池旁溜达,见有两个人躲在地上深坑里,那眼睛便是一样的通红。牛棚说他们在扯胶(吸食强力胶)。变态老伯来到店里看见阿玲,便对她问长问短。 “妹妹仔你今年几岁啊?” “拿些三仔来看看吧?” “有没有无码的五仔啊?” “有没有那种十几岁的片啊?” 阿玲被吓怕了,拉着我的衣袖要我去应付变态老伯,她则躲到后门厕所里去。 “你自己找吧。”我拿出一个纸箱,里面装的都是三仔和五仔,让这变态老伯自己找。纸箱里有数百片色情光碟。虽说年轻人血气方刚不可能没看过色情片,可是也不会闲得去替色情光碟分门别类。变态老伯找得不亦乐乎,还一边找,一边跟我说年轻女孩的好处,说自己有几本相簿,下次可以拿来跟我分享。 “你先看着复印的照片,下次我再拿来。”变态老伯从自己的钱包拿出几张对折整齐,非常珍贵似的复印纸张,然后打开给我看,上面黑糊糊的,也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但我猜变态老伯应该是从不知道哪里找到的色情书刊,然后复印出来的女人阴部放大特写照片。我看着变态老伯依旧喋喋不休地找着色情光碟,突然一股无名火起,想举起整箱光碟往他的头狠狠砸下去,拿起光碟往他的嘴里塞,看他还会不会这样变态。我没有那样做的原因,主要是最后他找遍纸箱也找不到他想要的,露出一脸欲火无处可泄,无可奈何勉强拿了两三张光碟付钱的萎靡样子。翻版色情光碟的封面印制粗糙,不但颜色乱配,也为了强调色情意味,都是些大奶摆出造作姿势的色情片女演员。那种封面看了几百张之后,什么性欲都会消失,严重点的可能连饭也吃不下,直接呕吐。 变态老伯离去后,从厕所出来的阿玲眼睛通红,看得出哭过的样子。然后她就辞职了。 傍晚牛棚上班,我跟他说阿玲辞职之事。牛棚听了之后不说话,走出店外,看见变态老伯的摩托车,二话不说,双手抓着摩托车尾架,用力一甩,就把变态老伯的摩托车丢到两米深的沟渠里。他拍拍双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香烟点燃。我看着牛棚抽烟的神情,心想牛棚还真他妈的帅啊,要是阿玲还在,说不定就会爱上这个不念书只爱跑迪斯哥的家伙。 晚上关店算账的时候,牛棚和对面店的肥仔拉起铁闸,关上铁门,还刻意关了一些灯,然后从那盒色情光碟的纸箱里选了一张来播。牛棚把电视机的声量关了,像电影《银翼杀手》冷酷的以钢筋水泥森林为背景的立体投影,无声的幻光片那样,只不过“港台”关店时播的是色情影片。牛棚和肥仔当然无视我的抗议,他们看得津津有味。 偶尔我会抬头,看看色情电影里的女主角,她们通常有木瓜般大的奶子。我想起小时候在家后方的一间废弃排屋。废屋的铁线网被拔走了,被当成废铁般卖,后院有一颗木瓜树,因为前屋主在后院养鸡,即使鸡寮已被拆除,鸡都被吃掉许久,鸡粪仍然留在土里,形成肥沃的土壤。木瓜树也因此长得特别茁壮茂盛,结的木瓜也长长的非常大粒。但由于没人看顾,没人用报纸包着木瓜,因此会被嘴馋的乌鸦啄吃出几个大洞,落地,然后静静地腐烂。不晓得哪家的孩子,把塑胶管里有糖果的那种塑胶国旗插在木瓜上,歪歪斜斜的,在橘红色的木瓜果肉上插了两片国旗。 远远看起来,那两面马来西亚国旗有点像翅膀。但那注定是一双怎样努力也飞不起来的翅膀。 ● 算好账后,曲终人散,肥仔回家去了。牛棚邀我去怡保迪斯哥跳舞。我摇摇头。牛棚骑上摩托车,改装过的排气管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扬长而去。我独自一人站在“港台”店前的昏黄街灯下,看着镇上的末班巴士经过,消失在小镇的另一头。 夜色变得更浓稠,仿佛是头会吞噬一切的巨兽。 相关文章: 那天晴/港台岁月(上) 那天晴/港台岁月(中)
4星期前
那天晴/港台岁月(中) 前文提要:被牛棚盯上狂殴的家伙就没那么好运了,那人被头盔狠敲,满脸鲜血,也不知道断了哪条肋骨,呕了几次血。 “对了,能不能借两百块?工商体育会的工作人员报警,结果我们全部被警察锁上手铐带到警察局里去。那家伙直接被送院。警长说因为群殴,两方面都会留案底,不过要是我拿两百块钱跟入院的家伙私了,大家和平解决,那么此事可不了了之。” 我看着牛棚包裹着沾染了黄药水的纱布的拳头有点抖,烟都拿不稳,只好从他手里接过打火机,帮他点燃了烟。他深深吸了口烟,点头道谢。牛棚不是个借钱不还的人,但把钱借给一个刚刚打完架,要用钱去私了的朋友,终究有点怪怪的。不过若是不借钱给他,他就会变得比较好,活得比较符合社会标准了吗?我试着想像牛棚挨打不还手,还试着去感化人心的模样,或者不喝酒抽烟,不唱卡啦ok,而是在学校的周会台上带领全校同学唱校歌的情形。坦白说,光用想的我都有点作呕。 “等下午休回家吃饭,我经过老虎头银行再提款借你。”我顺手从牛棚的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用他的打火机点燃。我们两人在“港台影碟出租店”门口抽着烟,淡淡的烟雾被呼啸而过的小镇迷你巴士吹散。牛棚若有所思,虽然全身上下都是伤,但仍能瞧出他有点自豪,为自己被七八人围殴还能全身而退的英勇事迹骄傲。我看着远去的迷你巴士,原来这种巴士还在行驶哦。 10岁那年,我小学四年级。因为学校需要我们留下补习,所以我必须自己搭迷你巴士回家。母亲带着我搭了一次巴士后,我就自己搭车了。我常常在巴士上昏昏欲睡,随着巴士驶过好几个小村子,穿过几处住宅区,才去到我住的村子。在巷口下车,我背着沉重的书包走过二十来间的屋子才到家。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呢?好像也有两三年。之后上了中学,骑脚车上课之后就没再搭过。没想到六七年后,这种巴士还在小镇里默默地行驶。据说吉隆坡的迷你巴士已经被淘汰了,这里的迷你巴士也快完成使命,会踏入历史的尘埃中吧?我不免有点感伤。 “借我两百块很伤心?”刚用脚踩息烟头的牛棚问我。 “……” 我这才想起借了牛棚两百块后,户口只剩下不到50块。 ● 昨晚我又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我看见镇上的居民努力在打造一艘巨大的船。他们在镇头的一座小山前开始打造巨船的船首,船身凹形的龙骨直躺在马路中央,奇妙地避开电灯柱和路旁的大树,跨过街场的交通灯,不理会弯弯曲曲的路径,长长的直达小镇另一端,在几个村落外才看得见船尾。梦里的太阳一直高挂在巨船斜斜不远处的蔚蓝天空,阳光像不对焦的镜头里晕散漫漶开去的光线,不温不热。镇民正在努力工作,作业流程有点像堆砌乐高积木般,每个人都在暗地里制作一块块的船身机件,然后出门到镇上组装。他们或堆砌龙骨,或用大片金属把龙骨盖起来,或制作船里各种机械支架、齿轮、引擎,一件件地组装,让船可以在浩瀚无垠的海上航向远方。船首微微往上翘起,准备在海洋上乘风破浪的尖端从交通灯一直延伸开去,延伸到了远处新村外的公路,船身上的平滑铁片闪耀着光芒,平滑到了也许蜘蛛侠攀爬不了的程度。 数千人在组建一艘巨大的船,理应是很壮观的场面,到处是热血居民挥洒的汗水,努力干活的拼劲,朝气蓬勃,散发积极向上的正能量。但在梦里我一点也不开心。我蹲在路边观看忙碌的人们来来去去,一点也帮不上忙。不晓得是他们不要我帮忙,还是根本就没有插手的余地,总之我就整个闲人在路边蹲着看着,想发自己的脾气,但又觉得干嘛没事要跟自己过不去。 后来我知道自己不想参与的原因了。 这船没有灵魂,没有船魂这种东西。 我早早就知道在被群山围绕的小镇里造成的船,永远也没有下海的那一天。看着这艘在出生的那一天就已经注定永远会被搁留在陆地上的船,我感到悲哀。但看到他们如此认真的样子,我又不确定船是否真的不能下海。柳暗也许会花明,山穷也未必一定就水尽,巨船的引擎或许会有一天能发出轰隆声响,越过大片陆地抵达海洋,然后马力全开,溅起蓝绿色的海水,破开海面,分割两道浑厚海浪,慢慢朝海平线那端的夕阳驶去,消失在日落余晖漫天晚霞里。 但最靠近小镇的海岸在哪里呢?在梦里抑或在现实,我都不知道答案。 ● 交班给阿玲后,我走到位于“港台影碟出租店”后的隐秘店铺,推开一道不透光的黑玻璃门。混杂着刺鼻烟味的冷气迎面而来。牛棚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跑马机,将手中金盾塞进了投币孔里,下了一些赔率在1:3、1:5、1:8的马匹上。那金盾是一枚混了锡和某些金属,再镀了一层浅浅的金黄色面值一块钱的硬币。看情形,牛棚认为接下来的赛事跑出的马匹应该不是冷门马,赔率不高。 跑马机电脑屏幕上显示关闸和截止下注之后,播出了改编自意大利作曲家罗西尼《威廉·退尔序曲》的电子音乐,效仿香港赛马会跑马赛事,闸门一开仿佛万马奔腾似的,让手握彩卷赌马的观众激情澎湃。此时电脑画面震了一震,牛棚立刻哀嚎,虽然马匹才刚起步奔跑,但他好像已经知道赛果般,预知自己的投注全盘落空。 “画面一震,肯定是开大火。”牛棚哀怨地说。大火是跑马机术语,意思是高赔率。 本来落后的两只马匹好像突然长了翅膀,在转弯的时候全速奔跑,其余马匹见状大吃一惊好像看见了传说中的神兽马王,纷纷让位。两匹神马不断超越再超越,最终先拔头筹,先于其他马匹抵达终点线。画面上写着1:1000的赔率,让我吃了一惊。要是下一块钱,就能赢1000块了,难怪马机铺开了一家又一家,一赔1000的赔率肯定吸引很多赌徒啊。 牛棚不打算继续赌下去。他从口袋里抽出一张50块还我。我跟对面店的肥仔借了篮球,跟牛棚两人骑车到山上的小学去打球。我们把车停在小学礼堂外,然后走到下面的篮球场。由于小学生的篮球框架特低,我们轻松地跳起来,模仿NBA球星用各种花式灌篮。有一瞬间我们仿佛长成了7呎高弹跳力惊人的巨人,玩了好些只能在影片里看到乔丹的空中漫步、罚球线起跳灌篮,又或是鲨鱼奥尼尔的大猩猩灌篮。手里握着粗糙的篮球表面,用力灌进金属钢铁篮筐内的感觉十分美好,好像掌握着生命中极其重要的东西。 但球一离手,便什么也没有了。 出了一身汗,我们坐在午后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抽烟。多年来,牛棚的父亲都在美国淘金,甚少回家。这次见牛棚中五毕业,就问儿子要不要跟他到美国跳飞机去。牛棚犹豫不决,可能去,也可能不去。不去美国,以他一年里几乎每周晚上都不曾缺席迪斯哥的出席率来说,成绩肯定烂得不堪入目,也不知道可以继续念些什么课程;去美国,却也有点彷徨失措,不晓得前方的路延续到何方。 “但我应该还是会去美国。可能等SPM成绩出来,百分百肯定烂,才会死了心,不留下来。”牛棚说。我点点头。 “那你呢?”牛棚问我。 “写小说。” “写怎样的小说?” “有个人,每年准时交税。某一天早上,他死了。”我答。“写这种小说。” “然后呢?”牛棚问。 “没有然后。那个人死了,小说结束。” “每年准时交税,然后人死了的小说。”牛棚想要确定我是不是在开玩笑。 “答对了。” “天才!”牛棚佩服地说。“换我就写不出。” “嗯……”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恭维话。反正写得出又如何,没有半点值得骄傲。 然后我们看着头顶上的蓝天,久久也不见有一朵云飘过。真是出奇炎热的一年。(待续) 相关文章: 那天晴/港台岁月(上) 那天晴/港台岁月(中) 那天晴/港台岁月(下) 【星云】2月份驻版作家/那天晴:奇侠韩东雅 【星云】2月份驻版作家/那天晴:善良最可贵 2月份驻版作家:那天晴【有来有往】
1月前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三毛,像风一样飘逸,因讲述撒哈拉的故事而闻名的一代才女。她的一生虽短暂,却活成了千千万万人眼中的传奇。这期【全民读书会】,我们一起来重温三毛的流浪人生。 三毛,一个钟情于流浪的奇女子。“人一辈子,太短暂了。活出自己才是生命最重要的事。”流浪,是上天给三毛最好的礼物。她在流浪中寻求心灵的自由和解放,以有限的生命追求精神上的豁达。 ◢自嘲只值“三毛钱” 三毛,原名陈懋平,1943年出生在重庆市,1948年随父母移居台湾。幼年时的三毛已经表现出她的特立独行。因不会写名字里的“懋”(音:mào)字,最后干脆改名为陈平。在小学的作文课上,她写下的志愿是当一名拾荒者。取英文名字Echo,是用来记念最敬爱的美术老师顾福生(顾老师英文名为Echo)。三毛是她在撒哈拉时开始用的笔名,率性的她自嘲“只值三毛钱”,故取名三毛。后来发现和张乐平所著的《三毛流浪记》主人公同名,这让三毛又惊又喜。 ◢休学后开启写作之路 三毛自幼热爱文学,对数学却一窍不通,考试时常得零分。国中二年级时,她发现数学老师的出题方式,就将题目背下来,接连6次都考了满分。数学老师怀疑她作弊,当场出题考三毛,结果还是得了零分。为了惩罚她,老师用毛笔在她眼睛周围画了两个代表“零”的大圆圈,让她羞愧得无地自容。此事让她大受打击,因而患上严重的忧郁症,最后被迫休学。 休学之后,三毛向画家顾福生学习绘画。顾福生注意到三毛的文学天赋,鼓励她进行文学创作,并将她的第一篇文章〈惑〉推荐给《现代文学》主编白先勇。1962年12月,〈惑〉被刊登在第十五期《现代文学》杂志,正式开启三毛的写作之路。 ◢撒哈拉追求真爱,开创“沙漠文学” 三毛的一生都在流浪,足迹遍布许多国家,最后与挚爱荷西在撒哈拉结婚,并定居于此。荷西这位西班牙人,打从高三认识三毛时就已经认定了她,历经多次离合才能与三毛厮守一生。荷西送给三毛的结婚礼物是他在沙漠中找到的一副完整的骆驼头骨。三毛非常喜欢这份礼物,一直珍而重之。 每想你一次,天上飘落一粒沙,从此形成了撒哈拉。每想你一次,天上就掉下一滴水,于是形成了太平洋。 沙漠的环境虽然艰辛,幸福的婚姻生活却让三毛提起笔,用文字记录下与荷西相处的点滴。1974年10月6日,她一篇名为〈中国饭店〉的作品于《联合报》副刊刊出。这篇以撒哈拉沙漠为背景,描写自己异国婚姻的作品因风格迥异,引起了广大的注意。而后,在三毛活泼逗趣的文笔带领下,一篇篇充满异国风情的作品源源不断在《联合报》副刊刊出,大受全世界华人读者欢迎,开创了独树一格的“沙漠文学”,掀起了一股“三毛热”。 ◢荷西意外丧生,擦干泪水再次流浪 1979年9月30日,荷西因潜水意外丧生。“走得突然,我们来不及告别。这样也好,因为我们永远不告别。”失去挚爱是三毛挥之不去的痛苦,荷西走后的12年里,三毛无时无刻不在回忆和想念,追忆他们相濡以沫的爱情,并忠贞不渝地坚守着对荷西的承诺:今生是我的初恋,今世是我的婚姻。 荷西走了,三毛的灵魂丢了一大半,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我的爱有多深,我的牵挂和不舍便有多长。”所幸,三毛在父母及身边好友支持下度过低潮,重新执笔创作,继续她的流浪人生。 ◢用爱情谱写《滚滚红尘》剧本 听说如果特别思念一个人,你们就会在梦中相遇。梦里花落知多少,不是花落,不是梦,而是我在想你。1990年,三毛创作了《滚滚红尘》,她今生唯一一部中文剧本。此剧以张爱玲的故事为蓝本,讲述抗战时期女作家沈韶华和为日本人办事的章能才之间的爱情纠葛。 三毛和张爱玲一样,将爱情视为生命,虽然她们的爱情都不圆满。人生无常,苍天弄人。自荷西走后,三毛就以滚滚红尘来代表注定消逝的爱情,将爱情信念倾注在女主角沈韶华身上。而后,导演严浩将《滚滚红尘》改编成电影,由三毛担任编剧。该片获得第27届金马奖十二项提名,最后夺得八项大奖。据说三毛对于《滚滚红尘》失落最佳剧本奖一事耿耿于怀。 ◢岁月极美,在于它必然的流逝 三毛用她对世界的眷恋与热情,将所见所闻转化为温暖文字,忠实地呈现给读者。自《撒哈拉的故事》出版后,“三毛式生活”让后世青年为之向往,开始渴望波西米亚式的流浪,期待一场“三毛荷西式”的轰烈爱情。 岁月极美,在于它必然的流逝。春花、秋月、夏日、冬雪。 1991年1月4日,三毛被发现在台北荣总病房内以丝袜自缢身亡,结束她48载的传奇人生。三毛,一个为梦想漂泊一生的女子,她独特的人格魅力,让这个世界多了一份无可取代的浪漫。时间会流逝,但灵魂不会褪色,我们永远会记得这位爱流浪的传奇女子。 三毛,这个因讲述撒哈拉的故事而闻名的一代才女,生性自由奔放、浪漫洒脱,永远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她的一生很短暂,但却活成了千千万万人眼中的传奇。她读过许多书,走过许多地方,一个人走遍万水千山,历经人世间的红尘滚滚。难得的是,她始终像个孩子一样,细细探索生活中的乐趣。所以她的作品充满了灵气,读来让人爱不释手! 今天,就和大家分享三毛最具代表的3部作品:《撒哈拉的故事》、《滚滚红尘》和《梦里花落知多少》: ❶《撒哈拉的故事》 流浪文学的经典代表作品,掀起“三毛热”的《撒哈拉的故事》,是认识三毛必读的一本书。19篇散文,记录了三毛在沙漠定居的桩桩乐事、悲事、趣事,书写了她与荷西神仙眷侣般的婚姻生活,也展现了奇异有趣的异域文化。三毛以清新柔美、真诚幽默的文字,传达她炽热的勇气和温柔的包容心。 “明明是一片陌生的大地,却以前世回忆的乡愁在呼唤她!”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二个撒哈拉了,也只有对爱它的人,它才向你呈现它的美丽和温柔。这个在生命道路上无畏前行的女子,在《撒哈拉的故事》中纵情燃烧着自己,面对生命的千般可能,绽放出万丈的光芒。   ❷《滾滾红尘》 《滚滚红尘》是三毛创作生涯里唯一一部剧本,也是她最后一部作品。导演严浩将之改编成电影,上映后轰动一时,造成很大的回响。此剧以张爱玲的故事为蓝本,旧上海为背景,讲述抗战时期女作家沈韶华和为日本人办事的章能才之间的爱情故事。“在剧中人,能才、韶华、月凤以及余老板的性格中,我惊见自己的影子。”三毛以感性的笔触,写下最动人的邂逅与最凄美的告别! “想是人世间的错,或全是流传的因果,红尘中的情缘,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来易来去难去,数十载的人世游。分易分聚难聚,爱与恨的千古愁。”可惜的是,《滚滚红尘》最终失落于金马最佳剧本奖,据说这是三毛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❸《梦里花落知多少》 《梦里花落知多少》是三毛作品中极沉重的一部,记录了荷西过世后的生活,共23篇散文。 荷西遽然离世是三毛挥之不去的苦痛,唯有将悲伤宣泄于文字。在这里,三毛以深沉的笔,表达了走出阴霾的勇气。行文中平静的语调掩藏不了死别的伤痛,而哀恸过后的坚强,让这位深情女子更加美丽。 加纳利的月光清明如水,星星很淡很疏,群山如巨兽般守护者荷西;台北的夜空中,那些十彩流丽的霓虹灯,兀自照耀着孤寂的三毛。命运无情,人生无常,却也让三毛懂得,对一个人的爱有多深,牵挂和不舍便有多长。 “如果有来生,要做一只鸟。飞越永恒,没有迷途的苦恼。东方有火红的希望,南方有温暖的巢床,向西逐退残阳,向北唤醒芬芳。如果有来生,希望每次相遇,都能化成永恒。”三毛的一生充满传奇。无论是在撒哈拉沙漠上的多彩经历,还是她和荷西的旷世之恋,都让我们感受到她独特的魅力。 ▲▲作者 鍾雪芬 简介 伦敦大学资讯及管理学学士。喜欢阅读,热爱写作,更享受说书。现为全职阅读推广人,以优雅之心品读人生。每周三在YouTube频道《雪芬說書》说一本好书。每周日在脸书以文会友,分享生活点滴和阅读乐趣。 《雪芬說書》脸书:https://www.facebook.com/shirley813/
1月前
1999年2月里的某一夜,我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我买了一台很大的电视机,画面清晰,看得见穿透林叶间阳光中缓缓飘扬的薄薄微尘,色彩像但丁叙述的天堂般纯净,同时也见瑰丽璀璨,舒服柔和的斑斓彩光。光像早晨的海洋那般柔柔的包围着整个森林。远处有海。我把电视机安置在家里一个很舒适的位置。我躺着,躺得心安理得。 然后来了一群粗暴的人。 他们用力地拆掉电视机,随意将之组装成不伦不类的样子,然后又扔掉电线,拗断电板,用螺丝批戳入按钮的洞里。他们把电视机破坏得支离破碎后就离开了,那身影和姿态仿佛自己做了一件很伟大的事情,仿佛在说这样而言对我最好,是最大的仁慈,我只配拥有散掉坏去的电视机。电视机像死透的尸体一样躺在地上,但奇怪的是扭曲的屏幕仍有画面,出现那种伴随着沙沙沙沙声的不规则雪花。屏幕偶尔会出现一闪而过的弯曲彩线,但很快就消失了。这群粗暴的人随意拆解我心爱的电视后就走掉。我没有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连握紧拳头的力量也没有。仿佛一握拳头我就会遭遇更大的不幸,会整个人从空气中消失掉。 在梦里我悲哀地看着死去的电视机,依然记得它最美好的模样。 ● 午后阳光炙热,晒得“港台影碟出租店”外的柏油路火烧般烫,水汽蒸发,远远看去像隐隐约约的透明小蛇缓缓舞动。顾客怕热,甚少会在这个时候到我们的店里租买影碟。我百无聊赖地看着小小的电视上第N次播放的《唐伯虎点秋香》,所有的对白几乎都能倒背如流。 “周星驰能红不是没道理的。你看他多努力,努力到几乎所有演员都在配合他,围绕着他打转。每次看他的电影都为他的努力而动容。他真的毫无保留,掏心掏肺兼全力以赴地搞笑啊。”在我身边的阿玲一边说,一边赞许地点点头。 “原来兵器谱上排名第一的是小李老母飞刀……真可惜……”我喃喃自语念着唐伯虎的对白。 “……” 阿玲是高材生,成绩比我好,每次考试都拿全级第一名。我们是同班同学,刚考完SPM,不过因为她比我早一个月在店里打工,所以算是我的上级。阿玲看事情的角度与我不同,总是比我深远多了,仿佛已经在用一个大人的眼光看世界。例如某天华文老师出个自由题作文,让我们随意选择,写一写自己喜欢的题目减压。阿玲写了〈蚊子的自述〉,我因为刚好看了电影《香港制造》,就仿着屠中秋的语气写了一篇古惑仔的心声。隔周华文老师在课堂上点名称赞我们两个。老师称赞我的时候,我心想导演陈果到底有多讨厌过节啊,让男主角名叫屠中秋。老师接着称赞阿玲,说她用一只蚊子的自述,表达了一个中五生对未来升学的疑惑和申诉。我满脑子都是问号。到底一只蚊子要怎样去表达对未来的疑惑呢?我百思不得其解。可惜的是老师没透露太多,阿玲也立刻把老师批改后的作文收进书包深处,压得紧紧不借任何人阅读。偶尔“港台”没有顾客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时,我会问阿玲那次写的那只蚊子到底有多厉害,是吸了超级英雄的血还是中了辐射,可以表达出那么多东西?那篇传闻中的〈蚊子的自述〉能不能借我读一读? “这位施主,你还是放下一只蚊子吧。阿弥陀佛。”阿玲说。 “……” “港台影碟出租店”实际上只有半间店面,另外半间租给了卖黑眼镜、帽子、项链、塑胶手表等服饰品的小店。小店的店员是个刚刚中三毕业的肥仔,常常要求我和阿玲播放周星驰的电影。肥仔跟我们一样看了很多遍的周星驰,但每次他都好像初次看般开怀大笑,让我由衷佩服。 今天的天气非常闷热。店里的冷气完全被击溃,热气入袭,肥仔受不了跑去附近的餐饮店吃ABC杂果冰,还要求我们帮忙他顾店一会儿。我们没气没力地点点头。我没关掉肥仔钟爱的周星驰电影,任由唐伯虎嬉皮笑脸地求神,然后被武僧一脚从不可大声喧闹的佛寺踢飞出去,连嘴里的水都狂喷出来。 “只有两种人会发这种梦。第一种人是在感叹时局,政局,觉得自己无能为力,心里对自由的向往和梦想被一群无耻的政客破坏。电视机比喻的就是梦想。你看着死去的梦想,觉得非常悲哀。”我把昨晚关于电视机的梦境对阿玲说。她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这么说。 “国家大事我识条铁咩。我最大的梦想就是三餐温饱,然后每年都有新的周星驰电影可看。”我说。 “我连去年被捕的副首相到底犯了啥事,到今年都还搞不清楚。”我继续说。虽然我觉得可能前副首相自己也搞不清楚。 “那么你可能就是第二种人。”阿玲说。 “什么人?” “很想拥有一台最新款的大电视机的人。” “有道理……”我猛点头赞同。我家电视跟“港台”里的一样小,只有21吋。平日路过怡保商场,看见各种厂牌的大电视机画面栩栩如生,仿佛比电影院的画面更清晰。世界杯足球赛事的球员飞铲,连汗水和草碎飞起来都明显易见;那些阳光万丈的早晨,浩瀚无垠的海洋,浮云堆叠成橙红色一道道壮丽晚霞,巍巍大山顶峰上的白雪皑皑,仿佛是人类的犀利神器,一机在家,无需出门便能神游四海。 “所以我的梦只能解释成想要拥有一架电视机,那么简单而已?”我问阿玲。发了一个怪梦,原来只因为想要拥有一台电视机也太逊了。 “因为你不读新闻,所以只能这么解释。”阿玲双手摊平,做了一个无奈的姿势。 “……” ● 周星驰的贺岁片《喜剧之王》上映后不到一星期,就出现了简称戏院版的盗摄影片。盗版效率之快超乎人们的想像,像野火燃烧迅速蔓延整个干枯草原,盗摄的盗版商只用几天时间就印刷好了封面和封底,抄录大量VCD,火速贩卖到全国各地夜市和影碟出租店。其余的盗版商纷纷跟进,用最初的版本翻录。不到一个星期时间,几乎全国人民都看过了戏院版的《喜剧之王》。即使画面劣质,底下有黑色人影憧憧在片头和片尾时走动;声音模糊,偶尔还会听到隔壁有人讲电话,不过大部分顾客都不在意。他们通常会先卖戏院版,等到清晰版本(又称原装版)到了,再买一次,反正也不过10块钱左右,所以一般人家中会藏有两到三个版本的当红电影VCD。 “港台影碟出租店”的老板每个星期都会搬个纸箱给我们,里面装着新影片的VCD、封面封底和一堆塑胶袋。我们负责把VCD装入塑胶袋里,再放入崭新的硬皮封面和封底,新片可能就放两三套让顾客出租,再放一些到木架子上让顾客购买。旧片新录就摆放到架子上的空位摆卖。影片大多是戏院正上映的片子,双周一龙,又或是史泰龙、阿诺、尼古拉斯基、汤汉姆斯和汤告鲁斯的新旧电影,也有王晶的三级片,日本和欧美的有码或无码成人电影,应有尽有。 阿玲休息的日子,由我和牛棚顾店。牛棚是隔壁班的同级同学,也跟我们一起考完SPM。他是传奇人物。早上8点多的课他一般都翘了,快10点的时候才穿过学校后方一条隐秘的羊肠小道,踏上小木桥跨过一条小溪,然后翻墙而入,静悄悄地潜入教室内,鬼祟隐秘的程度堪比日本忍者,连班上同学都没几个发现他。我问他干嘛那么迟才来学校。他说晚上跟朋友到怡保迪斯哥跳舞,一个星期可能连去五六次,早上睡迟了。 “牛,真牛……难怪大家都叫你牛棚……”我喃喃自语。 今早老板拿了一箱VCD新片给我,要我放入封面和套子贩卖。老板一走,对面的肥仔就过来打开纸箱,翻找有啥最新的电影。他拿起又放下成龙的《玻璃樽》,然后喜滋滋地拿着周星驰的《喜剧之王》VCD,停下我看着的《肖申克的救赎》,抽出光碟,再把《喜剧之王》第一片光碟放入光碟机里播映,好像这里是他家的私人影院。 “正啊……”肥仔说,丝毫不在意戏院版的《喜剧之王》有人走过,还挡住了字幕。黑色走动的人影像马来皮影戏的皮偶。偶尔我会从他们的身影去猜测是男还是女,或年龄等,但都没有答案就是了。 “我叫Pierre。你叫我阿Pi,或者阿Erre都得……”电影里头发有蟑螂,耳朵有虫子爬出,满嘴菜叶,满眼眼屎的八两金如此说。 “……”我叹了一口气,放弃看完《肖申克的救赎》的念头。 电影播到快一半,牛棚来上班了。阿玲和牛棚完全不会碰面。我偶尔会胡思乱想,怀疑他们会不会像电影《斗阵俱乐部》那样,泰勒和男主角不会同时出现,但其实是同一个人。阿玲或牛棚其实都是我幻想出来的人物,写〈蚊子的自述〉是我,每晚到迪斯哥抽烟跳舞的也是我,在“港台”上班的全部都是我。不过当我看到今天的牛棚有点异样,就停止了胡思乱想。他脸部有擦伤红红的还未结疤的伤口,拳头包着沾染了黄药水的纱布,走路一拐一拐的。 “炒车?”我随即望向停在门口牛棚的摩托车。车子光鲜亮丽,没有发生交通意外后破毁损伤的痕迹。 “不是。”牛棚说。 原来牛棚昨晚在“工商体育会”打架。“工商”的卡啦OK只有一个大厅,一个大荧幕,摆了十来张桌子沙发,让酒客坐着饮酒作乐,在一张纸条根据歌簿上歌曲名称的字数或者歌星曲目写下编号,让侍应拿给看音响的工作人员播歌。歌厅天花板上挂着一粒圆形旋转舞灯,转呀转的,照射出五颜六色的迷彩灯光。酒客们本来该根据桌子号码,轮流一人唱一首。但牛棚倚仗着跟工作人员熟稔,一连唱了好多首歌。当牛棚正唱着伍佰的〈痛哭的人〉时,隔壁一桌七八个马来小伙子起哄狂嘘,因为一直没播出他们点的英文歌马来歌。牛棚立刻放下麦克风,对他们呛声。两边于是吵起来。那伙人跟牛棚说到后面停车场干架解决,牛棚拿起头盔也跟着出去,还没走到停车场就抢先发难,拿起头盔盯着对方的其中一个声音最大的家伙猛敲,打得对方头破血流。 “我瞄准其中一人,抓住他狂殴,打得他在地翻滚,最后送入医院。当然我也被打得乱七八糟。”他拉开衣袖,给我看后背的处处瘀青,拳头也血肉淋漓,脸被压在地上擦伤了一大片,但所幸筋骨强健,居然没有任何断骨的严重损伤。不过被牛棚盯上狂殴的家伙就没那么好运了,那人被头盔狠敲,满脸鲜血,也不知道断了哪条肋骨,呕了几次血。(待续) 相关文章: 那天晴/港台岁月(中) 那天晴/港台岁月(下) 【星云】2月份驻版作家/那天晴:奇侠韩东雅 【星云】2月份驻版作家/那天晴:善良最可贵 2月份驻版作家:那天晴【有来有往】
1月前
这日的天气阴阴的,60岁的老张和62岁的老李依旧在公园里慢跑着。这一天的他们比往常的每一天都要沉默。 老张的身体一向强健,他遥遥地跑在前头,头也不回。 “不就是仗着自己比我年轻两岁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老李喃喃自语,腿下的步伐丝毫不被影响:“跑这么快,小心像老六那样早早到天堂去拿号码牌。”语毕,老李顿了顿,摸了摸沿途的树木:“算了,这种不吉利的话还是收回吧。Touch wood。” 这是老六教他的。从前老六说:“但凡说了些不吉利的话就要赶快touch wood,这样就可以甩走霉运,让那坏事不真的发生。” “你在干什么?”老张不知道什么时候调的头,跑回到了老李的面前。 “你管我干什么?不是跑很快?回来做什么?”老李赌气似的说。 “我忘记了啦,你没有提醒我,叫我慢点。” “……” 这种事情平时都是老六在做。他虽然年纪最小,却像是这三人老年跑步组的组长,负责组织三人一起跑步、寻找话题、活跃气氛,以及协调彼此的步伐等。 他们三人都是小区里的单身汉,相识于一场 “关爱独居人士”的社区讲座。那一次,老六得知另外两人与他住得相近且都热爱跑步,于是组了个群,相约每天傍晚到公园去跑步。从前老六说:“嘿,每天见一面多好,不然我们这种单身寡佬,哪一天不小心死在家里了都没人知道啊!”而后,他摸了摸身后的木椅子说:“Touch wood,touch wood。” 彼时的老李和老张都觉得他说的话既不吉利又不搞笑,嫌弃得很。可现在回过头来看,那些话居然还有些道理。 就在一个星期前的傍晚,老六罕见地没有出现在公园的集合点上。老张和老李在群里多次“呼叫”他,他都没有回应。两人等待不果,于是决定自己上门去探个究竟。他们三人间有彼此的住家钥匙,如从前老六说的:“以备不时之需。” 那日打开房门后,老张和老李看到老六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像是做了个美梦而不愿意醒来。经过多次的呼唤,他们才意识到老六去世了。大概是从前一晚开始吧,他在自己的床上沉沉地睡去就再也没有起来。“这不应该啊……他还那么年轻,小我整整7岁啊……”老李回过神后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然后他们报警、叫救护车。医生说:“他走得很安详,没有苦痛。” 活着的两人拿着自己为数不多的积蓄为老六举办了一场还算体面的丧礼。 “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入土仪式那一天,老张如是说。 从此以后,三人老年跑步小组就只剩下老张和老李。他们俩没有再在群里说过任何一句话,却异常有默契地依旧准时出现在跑步的集合点上。只是如今没了老六的督促,老张常常忘了要跑慢一点等等别人,而老李也常常缺乏动力跑快一点追上前面的人。 相关文章: 蝎子/小贩的女儿
1月前
〈混乱〉 那天的场面异常混乱,令她感到困惑。首先,她不知怎么会主动送邻居和她的小宝宝回家,尽管平时他们两家并不熟络。然后,她竟然穿过熙熙攘攘的市集,仿佛是被邻居的某种迷魂计所影响,让她按照他们的意愿行动。 然而,市集中人山人海,一片污水和臭鱼腥味,让这本就无趣的经历变得更加糟糕。在人潮拥挤的市集里,她还担心那对母子会不会迷失,幸好他们没有跟丢,倒是她的手机不见了。就在这时,一对男女莫名其妙地冒出来,诬赖她偷了他们的手机。她摸摸口袋,竟然摸出了一个盒子,打开一看,就是一个新颖的手机,让她百口莫辩。这显然是一个被陷害的局势。她气愤地告诉他们,那就去报警,现在就去! 然而,那对男女却不愿意让她离开,女的追问她要去哪里报警,他们也要跟着去;男的则直接上了她的车,亮出了小刀,一副“我们对你就是不怀好意,你能拿我们怎么办?”的嚣张态度。她陷入了困境,只能乖乖听从指示开车。在开车的过程中,她开始回想,那个邻居是否有问题,那对母子是否就是让她上钩的饵?这个年代真可悲,慈悲往往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当她们抵达目的地,她已经意识到自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想到暂时无法摆脱,她开始和男子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交谈许久后,她才发现这个男子的姐姐竟然是苏云云,她曾经教过的一位优秀学生。她说起自己认识苏小姐,还有一个弟弟也是她的学生,只是她忘记了他的名字。眼前的男子应该是家中的小弟。男子眼中的表情似乎有些变化,变得温和了一些。他告诉她,他们并不住在一起。大概是父母离婚了,哥哥姐姐跟着妈妈,他跟着爸爸,结果就过上了颠沛流离的生活。话题又转到苏小姐身上,他告诉她,苏小姐离婚了,还留下一个孩子。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她问道。 “我准备照顾他们。”他淡淡地回答。 “你承担了太多责任!”她说着,突然感到有点奇怪。他们是否真的很熟悉?如果她现在经历的是个绑架案,她现在就是个人质,而他则是个绑匪,可她的态度怎么倒像是心疼他的女友。她感到匪夷所思。似乎人们相处得越久,就会产生某种化学反应,不是越来越疏远,就是越来越亲近。 〈扎根〉 尽管岁月已经使她年长,但她从未像此刻这样关注过自己的头发。为什么她以前从未察觉自己的头发变得稀疏了呢?毕竟头发不会一夜之间变少。 她凝视着镜子,梳理着头发的时候,她无意中发现头发中出现了更多的棕色细发,还能看到一些“空白”之处,等待着新发的生长。她后脑勺的头发也变得稀疏,用梳子梳理时,一团团像狗毛一样的头发粘在梳子上,让她感到不安。是不是该开始使用生发产品了?她向丈夫诉说了这个烦恼,但为夫的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他很快就转移了话题,告诉她,她的母亲不知道参加了什么活动,竟然得罪了房东,还吵了起来。她摇了摇头,看来又要开始找新的落脚处了。他们本来打算买下租住的房子,但现在这个计划似乎泡了汤。她心中想着,头发何时会继续在她的头皮上扎根?与此同时,漂泊多年且人到中年的她,渴望能够找到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安身之所,一个适合让她扎根的地方。 相关文章: 刘雅琳/极短篇四则 刘雅琳/一口气
1月前
他一早就带着太太,离开了家。本该是休息的一天,他也曾渴望在这样的早晨慵懒地睡到头疼,再起床走到庭院,点燃一根香烟,感受太阳在皮肤上爬走的痕迹。但如今的他不行。他必须带着太太,到骨灰塔前,等一遍遍经文回向到弥漫的香雾中,他才能拥有自己的时间。 他得想办法安抚太太。他的太太已经茹素一个多月,在家里总躲在房间,用YouTube播放佛经,跟着念诵。本是一同分担的家务,如今也都由年长的母亲独力完成。两个儿子在房间、客厅、厨房里奔梭,年老沙哑的吆喝声都在他工作的时间,没法让在店里的他听见地充斥家中。母亲当然不敢大声埋怨,但总也喃喃说她多希望死的是她;她也不敢张扬地指责,但总也唏嗦着这是大人的疏忽,是大人自以为是,不肯听她老人的话,才会造成这样的事。为什么他要来?要来又不留久一些,缘分这么浅。真的不应该啊,她真的要学到教训啊。 电视荧幕倒映她的模样,黑得模糊。耳边又传来了叫声、哭声、奔跑声。她大喝着,等等我要跟你们的爸爸讲,你就知道!才换来了片刻的宁静,和不断摇头的风扇吹出来的凉风。她却没发现到,手机早已留了他的片言只语,说是今晚没回家吃晚饭。 我懂你很难过。 今晚我过去找你。 好啊,你想吃什么? 他心情复杂。他不知道该如何概括它,他还是难过的,他也很担心,但想到已经很久没见她,在一张郁塞的心网里竟也捕捉到了一只期待的鱼。那只鱼蹦蹦跳跳的,弹啊弹,水滴噼啪地在他心里轻响。他叹了口气,恢复手边的工作,继续接待到店里的客人。客人问他要一支近日成了钓友间发烧话题的鱼竿。他驾轻就熟地将它展示,握着细小的杆头,请客人在手把处施力,往上拉。他往下沉。客人边用力,便开始惊呼,他满意地笑了。他说,钓鱼这运动就是和生命在搏斗,像两个战士在比拼。要鱼,可以去巴刹买;钓鱼,就是要享受战胜它的过程。他懂,这单应该成了。微微地勾起了嘴角小露出了白色的牙。 每天都不回家吃饭,又不早点讲。他的母亲在厨房碎碎念着。 而虽然听不清,但他的太太,半掩着房门,没踏出半步,嘴里、心里,碎碎念着佛经。 相关文章: 杰阳/去意
1月前
行走。行走过外形酷似老式电话的大厦。行走过一节节移动着的捷运车厢。我发现自己的脚步几乎停不下来。行色匆匆的陌生人脸庞穿过我穿过我的双眼,我发现我与他们相同全无二致。 行走于茨厂街,茨厂街再也不是原来的样貌。1911年的建筑物老旧只能缓慢风化死去。1969那年烧掉的电影院被改建成艺术中心,算是侥幸的场域。得以无视历史的冤魂丛丛。行人兀自来来往往,有感无感都形色匆匆。 吉隆坡是座汰换城,迟早她会汰换掉我。所以我不得不疾走起来。重复卡顿于生活碎片中无法抽离疲乏的、那如巢穴养育我们的母亲。我在不断重读踏步前进的姿态中,看见她的面无表情,看见她。 ● 母亲昨日从二楼厕所出来,拉上松垮的短裤遮蔽同样松垮的内裤,挽起散发油垢味的头发:“马桶真的坏了,不能用了。”我走进厕所,厕所仍有母亲体味的余韵。小心打开马桶水箱的陶瓷盖。马桶漏水。水从水箱倾泻而出,湿了一地。止不住的还有洗手盆底下稀稀疏疏的水滴。 “怎么办?我们没有厕所用了。” “装水冲啦,照用啦,能怎样。”母亲一脸漫不经心,手未停地处理着隔日备菜,微微上扬的语调漏出一些她一贯压抑的不耐。明天一大家亲戚来家里做客,可她一向不喜欢处理与人有关的闲事,尤其是夫家那边像是亲人又往往在关键骨子眼中映出各种被摒弃在外的陌生感。 “明天他们来也没有厕所用哦。” “等下处理啦。”母亲皱着眉头,一秒一掐,但盆里还是躺着昂着芽头叶的一大堆豆芽山。母亲厌烦的截住我的话头,没有心思与我多交谈。 家中弥漫着烦闷的氛围。散落厨房地板未收拾好的杂志报纸颜色黯淡,漏水也将它们的意义一同流失掉,像逐渐失去时间地点内容的电影票。湿意逐渐浓厚。从中心的标题开始“三年级学生学校上厕所,遭瓦制马桶水箱砸伤”涟漪状地延伸至“从细节发现病情”、“不能接受拒同化”淡化……那是蔓延的开始——蔓延不是种可用始末概括的事物——我想那是蔓延的惊醒。 记忆里,母亲腰间刺有两条大河。青蓝色线条植入皮肤,溅起的波浪像家乡随处可见的水蛇。戳一戳手指会被腰肉吃掉。我无来由地感到害怕,觉得母亲是由水蛇组成的人,忍不住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母亲惊异地拂去我的眼泪,随手拾起旁边垫在桌脚下的柳宗元文集,告诉我“汇流雷解”。我一头雾水,听也听不懂,但却记住了。记忆如旧报纸堆砌,假的比真的好像还多。如今母亲撩起衣服擦汗,露出腰间两侧软肉洁白。“水流会合,罪过消解。”记忆会骗人。 我捡起背包就跑出家门。 踏在泊油路上,热辣的太阳想把我杀死,从这个世界上消毒掉我。我一路溶化一路留下蜗牛粘液般的轨迹。每一个步伐的提起下落皆晕乎乎且歪歪扭扭。吉隆坡热得半点不真实。迎面走来的女人臂上刺青是只漂亮的水蛇。水蛇随着模糊的视线游动,一下游到女人的衣服里,一下又游到女人的脸庞上。张开的血口有熊熊大火。我赶紧把视线移开,可那股炽热依旧愈加强烈。在女人与我擦肩而过之时,那股炙热使我右手发烫,尾指灼烧一般疼痛。眼皮跳起来。 我停在街头,掏出画本开始素描。 茨厂街的路灯上攀附着一条水蛇。头爆开,长出了一丛丛小小的蘑菇。湿漉漉地在发亮。搞不清是灯光或是水的莹亮。 茨厂街第一间店是麦当劳。锡矿曾被遗弃。电影院的大师兄脸上有血。洪水来临。谁躲在巷子里吸毒把自己吸死。叶亚来摇摇头。 生命之河夜晚蓝色雾气。水蛇在雾气内游动。都游向汇流之处。 生命之河桥上迎面走来的女人如美杜莎有股诡秘的气息。她的脸被浸泡在河里过吗?苍白得吓人,白色蕈菇充填口鼻,浊白的双眸没有聚焦点。我知道她怀生着许多幼小的水蛇,整个人才会发肿。走近我的时候,啪塔一声。落下手套状的皮肤。指甲混合在酸臭的水里蔓延地表。缺口处流出好多小蛇。 扭动。炎夏下的阴暗。聚集。 我只是低头画画。 “修缮不了了。修缮不了了。修缮不了了。” ● 温度升高。关系因不愿统一而破裂。妥协没有话语权。 ——你每天捧着那些书做什么? ——几岁了?什么时候可以不做父母的大baby?你这样对吗你? ——你真的很自私。 苏丹街拐弯如尖利的钩。关帝庙印度庙拐向国家清真寺的那条道上,会经过独立广场。但如今那里已没有呐喊独立的声音,只有叫卖塑胶闪光飞箭、巨型泡泡机的吆喝。抑或当初有关杂货的讲价也是如此嘈杂。 ● 那个下午,遵母嘱我将切好的水果端到亲戚的面前。大姑二姑三姑四叔表哥表弟堂妹表妹全都坐成一团,肉与肉互相挤压,皮肤与皮肤之间失去空隙。被重量压垮的沙发,滑溜的碰触亲密纠缠。我又想起那条刻在母亲腰间的汇流大河。 “厕所坏了蛤,你们想小便的装水自己冲一下。”亲戚聪明又一针见血:“还没有修?” “很难啦,那个工人死都不要来做。” 大姑二姑三姑四叔表哥表弟堂妹表妹笑起来,仿若一体。 母亲讪笑着应和,经过我身边时瞟我一眼,“快帮我”,眼神明示。我坐到亲戚之间。那堆互相倾轧的肉与肉堆想同化我,我突然感到莫名其妙具象化的无助感。 “最近还在画画?”众人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 母亲转进厨房张罗饭菜,我小声答道:“对啊。” “不想去找工作?”表弟妹们盯着手机之余瞟我一眼,那是我分辨不清是哪种情绪的眼神。“可是,还有很多还没画下来。”没说出的话卡在喉咙,迅速转化成干涩的微笑。 大姑的手伸过来握住了我的手臂。暖意由手掌的摩挲传过来,干干的粗粗的。二姑的手揽过我的肩膀,环绕着我。 “不要让妈妈担心啊。妈妈已经很辛苦了。” 水蛇。水蛇解体而攀附。 亲戚们的手足开始分裂而掉落,堆叠在我的身上在沙发上在电视机旁在切得工整无比的苹果梨子上。三姑的小腿堂妹的颈项爬动着,幻化成长条状的水蛇,拖着稀释过的蜗牛粘液般的水迹四处流连。有的已经向客厅之后游动,游向母亲。屋簷的角落哗啦哗啦水声四起。我的身上有阳光,转头一望只见外头泊油路闪闪发光,赤道的热气冉冉向上。可是屋子内部却尽是水,浸湿裤脚浸湿肚子浸湿头顶。 大姑二姑三姑四叔与我与表哥表弟堂妹表妹。 水与我与水。 浩浩荡荡地水的存在不再蔓延而是涌动。所有水引领着我游向母亲。 母亲正端着热腾腾的豆腐羹汤走出来,脚一滑手一抖,伴随着一声痛楚的尖叫,盛着豆腐羹汤的大碗摔落在地,碎回一块一块的陶瓷。 我们这些水蛇的行动轨迹戛然而止。 洪水褪去。露出表妹怯生生的神情,她嗫嚅道:“我不是故意的。刚刚……脏……所以……”地板上不知何时偷渡的积水滑动,与豆腐羹汁相融。母亲的脚板红肿,唉声连连,但还是故作坚强地摆摆手,笑着向亲戚们说“不用紧啦不用紧啦小孩子不懂事嘛”。一句话将亲戚们的欢声笑语召唤回来。 我低头想捡起碗的碎片,一愣。 那却是碎掉的马桶水箱盖。 ● 那天之后又过了小半个月,厕所没有修好。每日每日需要另装一大桶水以作冲水之用。我与母亲定时抢在孑孓漫生之前把水换掉。然而,厕所漏的水逐渐浸透天花板,黑色霉菌点点发黄。衣蛾连夜搬家。没搬多远。 历史的冤魂阴魂不散,游连于茨厂街,到处寻找附身的对象。商贩。的士司机。开口闭口“便宜一点算啦”的各式肥羊。2012年书店开业,2023年停车场生意蒸蒸日上。行走、行走、彳亍街头,我的蛇尾断裂成两半行走的腿,上半身维持相连,以确保理智存有。步伐不愿等待我。 汩汩流水向下游奔去,我发现我依然停不下来。“汇流雷解”是好听的话术,罪恶将被消解于水流会合之处,可母亲的手脚开始浮现青紫色的纹路,发肿膨胀——我发现我与母亲形貌相似全无二致。 但没有罪恶。 没有坏。 ● 颈后凉凉的。我伸手一摸,是些许透明的水。抬头一看,整片天花板承重弯曲,霉菌与菇沿着水痕四下奔逃。我想起那日打开的马桶水箱,有一条完整的水蛇骨架静静沉在底部。 相关文章: 【新秀个人特辑】许颐蘅/快问快答 【新秀个人特辑】许颐蘅/坏 【新秀个人特辑】许颐蘅/诗四首 许颐蘅/雨季 许颐蘅/在病重的壁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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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振辉/Bubble(上) 前文提要:儒学的黏土在康有为手中搓揉拿捏,重新形塑,升格为宗教,试图以宗教之力让中华大地凤凰涅槃,脱胎换骨。 夫子,您成了大教主啊。但您的仰慕者满腔热血却招来冷嗖嗖的倾盆冰水。打倒孔家店的声浪铺天盖地而来。章太炎、陈独秀、李大钊、鲁迅、易白沙、吴虞……那是拎起砖头、浇灌火油,围攻孔家店,非打成颓垣败瓦烧作废墟遗骸不可的声势。喂喂,康生,别开玩笑了,任谁想都知那是个四不像、弗兰肯斯坦般的怪物啊。孔子不问鬼神,不说来世,你康生却生搬硬造为夫子扣上宗教的帽子,更别说孔教区别尊卑,着重阶级、事天尊君、内涵封建迷信、“吃人的礼教”、喂养“阿Q”的精神土壤,更是为袁世凯复辟称帝铺作政治宣传的文宣基调啊…… 康有为神色落寞。短命的戊戌政变,让康有为也赶上下南洋的列车,流亡江湖,于槟城极乐寺匆匆留下“勿忘故国”的石刻。眼睁睁目睹中原大地的孔教复兴运动睡入棺材,却为南洋撒下丰润的种子。 20世纪初叶,张弼士为槟城带来光绪帝御笔题字的“声教南暨”匾额及丛书大批,成立中华学堂,前仆后继,开天辟地,为这片赤道艳阳笼罩之地奠下中文教育的基础。为独中埋下伏笔。 于是夫子您也离乡背井,就此上岸,到了新家。您为自己挂上新身分牌,在干旱的泥土深深扎根,由此一步步走出成为符号、成为标志、成为标本的羊肠小径,在您生前唾弃如今陌生的蛮荒异域,与本土造神大伯公作伴,成为接受中学生弯腰、鞠躬、叩拜,成为墙上悬挂的肖像,而这一切,一切的一切,无论封神或化妖,无论育人或吃人,反正一切的一切,皆与您,夫子,无关。 无关,无关,无关。 5. 夫子,故事尚未结束。但快了。Please,stay with me。 眼看孔教复兴运动在中原大地濒临破产,却在垂危之际死灰复燃。将余烬未灭的火柴棍伸入充满氧气的烧杯里的,是蒋介石。 1927年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彼时祭孔中断,民间人心混沌,思想凌乱,讲道德成了过气之事。道德沦丧的危机迫在眉睫。国民政府需要武器——哦不,不是坚船利炮,而是思想武器。于是知识分子振臂高呼,孙中山的革命思想与夫子您的学说密切相关啊。由小康达至大同,和孙总理由三民主义趋向大同,是殊途同归嘛。翌年年末,望见曙光的孔教总会上书国民政府,要求命令全国学校研读经学、正人心、保国脉。于是夫子您再度浮上水面,抖落水珠,凌波微步飞踏而去。 新生活运动的全面启动,对蒋介石而言顺理成章。新生活,却也算不得新,无非是从旧文典籍里发掘新意象。旧瓶装新酒。加上容易记得的口号,更能幸福传万家。于是,蒋介石决定,新生活运动以“礼、义、廉、耻”四维,“忠、孝、仁、爱、信、义、和、平”八德定调,以此为基石,构建他的伦理天国,发扬中华民族的固有德性。夫子,我整个中学生涯吧,听最多的不是国歌,不是校歌,更不是什么周杰伦陈奕迅蔡依林五月天的港台流行歌曲,而是礼义廉耻。哪所华小、独中,没有这四字隐蔽或显眼的存在?几乎要视听麻木、烂大街、如鸟飞蓝天云过海面未曾留下任何痕迹的这四字,何曾想,竟是民国时期的造物?于是蒋公恢复祭孔、颁定夫子您的诞辰纪念日、给予孔教总会合法地位、更煞费苦心殚精竭虑为四字勾勒出更具体的表达。蒋公说:礼,规规矩矩的态度;义,正正当当的行为;廉,清清白白的辨别;耻,切切实实的觉悟…… 夫子,后来有一说,说民国时期思想百花齐放,是继先秦之后又一次的诸子百家争鸣。妙的是,第一波诸子百家,唯有夫子您一人(重点)参与第二波的争鸣。但这次,夫子,您不再是易中天口中的“肇事者”,不再是枪打的出头鸟,诸子百家不再为了反驳或迎合您而唇枪舌剑地辩论、洋洋洒洒地著书立传、风风火火地创门造派。这一次,夫子您,是被动的木偶。您被供上神台,也恶狠狠地跌落。被批斗、被清算。但21世纪您再次——哦,再次——浴火重生,化身文化象征被散播至世界各地,充当文化交流大使。您疲累了,仍奋起振作,越更广阔的洋过更幽深的海,只为服务此时此刻兴许有些失真,但您乐在其中的形象。但您献身遁入无间道,始终难逃乌云的紧随笼罩,孔子学院被扭曲成中国对各国的监视机构,那大写的不信任、阴谋论、独裁论的论调…… 夫子,您这千年之身何曾与波谲云诡的政治现场,脱离过? 要是您的学说不是如此现世、如此世俗,您能否更早些挣脱此岸的纠缠束缚,到达极乐幻境,在莲花盛放、晨钟暮鼓、只谈风月、“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彼岸,过上安静的小康生活?但这一切,一切的一切,不论先秦或民国,不论阴谋或阳谋,反正一切的一切,皆与您,夫子,无关。 无关,无关,无关…… 6. 夫子,后来我曾服务于一间偏乡地区的学校。 学校教员来自四面八方,北、中、南马,都有。有位远从台湾嫁来,成了马来西亚的台湾媳妇Y,更是担任辅导主任的要职。台湾本省人,口音浓重,教学热情洋溢,身上环绕丰沛的磁场。该校教师节不是国定的5月16日——对部分学校而言,《拉萨报告书》始终是锥心之痛—— 而是9月28日,夫子您的诞辰。那一年,筹办教师节的任务落在我肩上,于是我风风火火地筹备,不敢懈怠,日夜赶工。一次彩排当中,我和行政单位讨论构思与细节,而当时,讨论的焦点落在PPT上的内容,我们焦头烂额,严谨再严谨,字字推敲、句句斟酌,只为不让董事们挑出毛病。在此节骨眼上,Y忽而爆发不满,满嘴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颗粒分明地向在座各位宣泄愤恨情绪。老师,PPT内容不对哦……不对,什么至圣先师啊?现在已有研究指出他不是第一位在民间办学的好不好……老早有其他人在办,每次说到这我都生气,你们都不做历史考证的吗……那些事迹,你们都一一考证过了吗……被捧得那么高,都是你们两眼被蒙蔽,还傻傻的以讹传讹啦…… 在座的,生于斯长于斯的我们,不禁面面相觑。望向校长——也即Y的丈夫——校长点头,认同。历史嘛,就该求真,那几句删了吧。我傻眼。无法判断对错,无法好好思索。唯一能清楚感受到的,是原来我一直身处其中的bubble此刻被谁撬开了口,往里灌水,水弄湿脚、淹没脚踝、往膝盖攀升、覆盖胸口、进入鼻子嘴巴、没顶……体内涌现一股愤怒,但在水中,愤怒无论朝何处挥拳都被一一抵消。挣扎,无用。 后来学校举行一场隆重的祭孔大典,以三献礼的形式进行。祭祀时进行初献、亚献及终献三次献酒,职掌祭祀礼节者为三献官。首献官为董事长,亚献官为某董事,三献官为校长。祭拜时全体师生面向北方。拱手,作揖。我问一位中文系同事,为何北方?北方嘛,北极星的方向。孔子很常提到北极星。为何? 君子以德服人,就像北极星那样,群星环绕,亘古不变。 3000年前的夫子您,对永恒的寄托和想像,让我深感怅惘。 祭孔大典结束后,我不识趣地问学生知道祭孔的意义吗?学生就差没翻白眼,仿佛从头到尾只是我们大人的自娱自乐,和他们分毫无关。 7. 夫子,长日将尽,夕阳无限,您走之前,我们合唱一曲。不知我这副嗓子您可满意?来吧,夫子,别管我湿润的眼眶,泪很快会被Stulang Laut咸咸的海风吹干。 就唱〈蒹葭〉吧。我们这时代有一首以〈蒹葭〉为意象的经典流行曲。我喜欢的歌手李健曾翻唱过呢。夫子,别,别害羞,您先,您先——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8. 夫子转身走远时,发生了件怪事。 他老人家身后的影子似乎在和世人开玩笑。夫子走越远,影子几乎是不成比例地越来越长。夫子成了远处一个小黑点时,影子已然是庞然大物,覆盖了目所能及的地面。地上的砖、路旁的树、随处可见的褐色泥土,被影子轻柔地覆盖,成为薄如蝉翼的表皮,开始呼吸、吐纳、呼吸、吐纳,皮下紧接着长出新血肉,活出新生命,述说新的语言。 夫子终于离去。留我独自面对海天悠悠。 相关文章: 卓振辉/Bubble(上) 卓振辉/玩具(上) 卓振辉/玩具(下)
1月前
1. 在独中待久了,最常看见那尊雕以真人比例的老人塑像。老人眉目慈祥,双手作揖,两手长袖几乎垂落地面。塑像底下是座打磨光滑的岩石,四面刻以文字涂上金漆。其中一面是〈礼运大同篇〉。那煞白的老人塑像,是古往今来最有名的落魄政治家、梦见周公的始作俑者、头号教书匠。 孔子。 2. 教书5年,见过不少学生以上厕所为借口,离开班上叫人窒息的空气,在校园闲逛。幸运的顺利回班,不幸的被抓、被训、被记过。 作为老师,这种行为该予以谴责。不过坦白说,印象中中学时期我也有过两三次故意绕远路回班的记忆。 记得当时高三,时间被调低了光度,周围一切蒙上一层暗影。我慢悠悠地穿梭在学校阶梯、走廊、角落。早过了下课时间,四周静悄悄,没有人潮,也没有像风吹过山洞般的回声,只有偶尔从教室内眺望的眼神,释放出搜寻的光波。而我幸灾乐祸地想,瞧,我在外,你在内。我享受自由,是只随时能飞走,飞离这一切的鸟儿。很妙,虽然终究得回到班上,但人免不了被短暂的、虚幻的、孩子气的自满填充。填充着,填充着,膨胀成一颗脆弱的bubble。 有一次,我经过一间采光特别暗、不细看也能感觉墙面斑驳的课室,里面尽是矮个儿、脸庞稚嫩的初中生。初一或初二,拿捏不准。 望进课室的第一眼便被震慑。矮小的学生个个绷紧身体,手压身侧,挺胸仰面,脸上带有一种男童军步操才有的刚毅神情立着。瞧更仔细,的确有军队的气势。但努努鼻子,会嗅出那是股兼具庄严、神圣与不祥的气势。我快步走过,不想惊动任何人。尤其那位神情严肃,甚至肃杀,身着一套暗沉色上衣和长裤,立于班前,以夜空中卫星俯瞰大地的眼神扫视班上的女老师,不让漏网之鱼玷污神圣时分。但她还是抓到了。漏网之鱼在弯腰拱拜时,不小心嘴角上扬。嬉笑,不认真。只好全班重来。再看两眼才明白,原来鱼儿们不是对着女老师拱拜,而是前方挂黑板的墙面另外挂上的一幅全身肖像。女老师以身示范,对肖像行快要90度的夸张大礼。 女老师瘦小,戴深度近视的粗镜片眼镜,素未谋面,是副陌生脸孔。中学6年我未曾上过任何课,需要朝肖像拱手作揖,弯腰致意。后来才知那是冠之以“礼仪课”之名、为初一新生特设的课程。教育界新兴起的潮流。据说授课老师是从相关机构特邀,教周礼、授君子之道。从小抓礼义廉耻,大道已隐多时,务必让其复燃,重整社会风气——有关单位恐怕作如是想。 对幼小的心灵而言,当时课室充溢着难以言喻、似乎变调了的空气。很像汪洋大海里一叶孤舟上的猿猴,发现新大陆,孤舟搁浅,猿猴上岸,却被新大陆的压抑氛围压得不敢趋近最靠近的一棵椰子树。OK,这种比喻怎么看,怎么也歪打不正着,但简而言之呢,那里,那里没有红光洋溢的神台、没有雕刻神似的神像、没有袅袅香烟、也没人穿金装着道袍,但那空间——那空间确实荡漾着某种程度的宗教氛围。 或许正是那种格格不入的怪诞感,让我一刻不停留地拔腿就走。快走,走快。再也不回头。总觉得一旦回头便会被叫去,行礼、作揖。同学,做得不标准哦。重来。再来。达标为止。那可就大难临头。 关于孔子,说穿了,只剩记忆可讲。 孔子和我——也和你——的生活没什么直接、太大的关系,只是偶尔浮现,在你不经意翻阅侄子的历史课本、名流人士的宣言、华教人士的口号、甚或在电视、电影。如此时代,说不定不久的将来夫子将是网络游戏中某个具有超绝技能的游戏人物。关公、诸葛亮、李白等皆难以免俗,谁敢说夫子能始终独善其身?但恰恰是这种偶然的相遇,往往会摇晃你的世界,颠覆你的海天一线,冲击你的视网膜。在很深很深的深处,你和夫子其实像广袤地底的树根根毛,悄悄地碰面,悄悄地打了个小小且牢固的结。 要说孔子,太难。 因为你要说的是个符号、是个标志,甚至是个标本。你如鲠在喉,却非不吐不快;似曾相识,却君子之交淡如水。那为何非说不可?为何非为难自己不可?嗯,因为—— 因为后来吧,我再也摆脱不了孔子的存在,几乎所到的每间独中或遥望,或近距离观察,反正塑像都会老友鬼鬼地朝我俯瞰。也因此让我终于想起,自己也曾朝夫子双手合十、弯腰、叩拜。那是好久以前了。六年级。一如其他六年级的海海众生,我即将为UPSR赴考,家人领我到位于霹雳州珠宝(Chemor)的善学院,也称孔子庙,向夫子祈求考试顺利,金榜题名。对爸而言,什么神祇都好,观音、关公、祖先、大伯公或弥勒佛,关键心要虔诚,只要心无杂念,将所思所想化作口中的念念有词,传达于列位神佛方能成事。阿辉,来,告诉孔子老爷你理想中的成绩……对,把科目列出来……华语、英语、国语、数学、科学……啊孔子老爷,孝子阿辉今天到这里来跟您诚心跪拜,希望您老人家保佑他考得好成绩,全科A,考得好咯我们肯定有所报答的啦。 离开善学院前我拿了些饼干、糖果和茶包,庙里的靓姐(便是她将饼干、糖果和茶包放入我手掌,神情仿佛交出珍稀宝贝)说,这些都得吃了、喝了,孔子老爷才有包庇哦。但我不吃糖。咖啡口味还行,草莓口味怎么也放不进嘴里。于是整个UPSR期间诚惶诚恐。忧虑没吃完该吃的糖,会不会让成绩变难看。对当时的幼小心灵而言,那里存在货真价实的因果关系。真的。 家人后来重临善学院,以食物、烧香和捐款还了愿。但说来很妙,整个青少年时期,我只记得自己曾为了UPSR向某位神祇叩拜,没意识到那便是课本里的孔子。迷迷糊糊地拜,迷迷糊糊地考全A,最后迷迷糊糊地将一切抛诸脑后。善学院我再没去过。真想再去一趟,看看保佑我考全A的孔子是否安好,一切如故。 顺道把我迟迟未能吃掉的草莓口味糖果,放回塑像前的盘子里,双手合十,物归原主。 3. 夫子,既然来了,请您在我身边坐下吧。 对,我们就坐这。就这,景色特别好。 瞧远处,海的另一边。那是新加坡。 林立的工厂、高楼、偶尔盘旋的直升机,夜幕低垂时岛屿的灯光更胜白昼。 新加坡南部水域有座小岛,名唤圣约翰岛,面积不过40来公顷。19世纪末,圣约翰岛作为防疫前哨站,下南洋的华人熬过数月南中国海的洗礼,不经此关不得入境狮子国,继而踏足马来半岛。 船头靠岸,下船后先施打预防针、消毒、验痘,再沐浴洗尘。洗的不是纯净清澈的水,而是硫磺水。硫磺水刺激之下谁要是发烧只好被带走,到监狱样式的房间里,和无数身患霍乱、疟疾、林林总总的传染病病人挤堆……算了,往事免提吧。让我们视线往右,那条细细的黑线是连接新山新加坡两地的大桥;往左,陆地向大海延伸的浅滩,是工地铁架、钢骨水泥、打桩机填充的图景。夫子,现在请将视线拉回,拉回到校园内。是的,我们身处新山宽柔,一座百年历史的独中。我们在面向大草场的阶梯顶端,舒服安稳地盘腿而坐。 昨晚下了场大雨,大草场的青草间散落水软的泥泞,学生无法踢球,草场颇为冷清。现在——现在,夫子,让视线越过大草场落到两栋旧楼身上。两栋旧楼是宽柔最早建起的教学楼,今已很少用。让我们看更仔细,两栋旧楼的背面——也就是迎向我们的那面——写有四句话。不,四句词。你听,我念。规规矩矩的态度。正正当当的行为。清清白白的辨别。切切实实的觉悟。夫子,颇为教条式的词句,right?四句词,文法清瘦,略显拖沓,但一目了然,里外透着一股上上个世纪白话文运动刚兴起时,时髦的民国式简约风。 夫子,故事得开始了。我们要逆时间的河流而上。 不,不急,先别往民国去。得往更久远的18世纪去。 1740年,巴达维亚。 荷兰殖民政府对当地华人的忌惮日益攀升,终于上升至顶点,于是大开杀戒,鲜血染红城西一条名为红溪的河流。 殖民政府事后担忧清政府兴师问责,只好派遣使臣到北京谢罪。面对红毛狄夷的自动请缨,乾隆挥一挥袖子,叹曰“天朝弃民不惜背祖宗庐墓,出洋谋利,朝廷概不闻问”。天朝弃民四字乃南洋流传的版本,但追踪回清宫档案,原文写的是“莠民”。但四字也好两字也罢,不难想像,都听得彼时的南洋华人心寒如屋檐结霜。夫子,对中原情结根深蒂固的思维——如尊贵的您——而言,海外、南洋,恐怕是个无法理解、充满怪诞想像的异域吧。一份明代民间笔记记载,下南洋的华人身上会带两样物事——农具和种子,及棺材。农具和种子,象征生命的延续,即便蛮荒异域也将生机勃发;棺材,象征生命的最终消泯。瞧华人多务实,好也罢、坏也罢,皆在运筹帷幄之中。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之内,皆是王臣?不,背井离乡的华人胸中没如此墨水。他们只为生存。有距今南中国海打捞而起的两万多艘船只为证。那些沉沦、沉默的船,是被称以沉没的希望为重量的锚冲垮而下。夫子,要是没有彼岸的承诺,没有彼岸曾照射过来的光,扬帆起航的勇气该从何说起? 但夫子,抱歉,越洋过海的华人们祈求保佑的对象却不是您。不,还不是呢。是妈祖。 在我们的故事里,此时夫子您尚未登场。 4. 到晚清,一切都变了。 国势积弱、黑暗中摸索,像婴儿般在地上匍匐前行的清帝国派遣洋务派官员出海考察,终于意识到南洋诸刁民并不刁。刁民在另一个帝国细腻的东方化、分化、驯化和异化之下,卸下彪悍、血性、野蛮的气息,换上了新面貌。但这些蛮荒异域的华人仍眺望北方,仰慕华风,且累积了财富、眼界及和洋鬼子打交道的手腕。冷漠与怀疑不再。如今是笼络、招安、呼唤心灵归属。但太迟了。太迟。一切皆被一股无可逆转的龙卷风席卷,往不在风平浪静的南中国海抛掷。清帝国试图收服的信仰版图,对南洋的最后挽回,终究支离破碎溃不成军。 唯独华教。唯独华教成为了这场虎头蛇尾的政治运动,唯一一颗吸收日月精华、终于修炼成精、筋骨活络的活化石。 夫子,您不是爱唱歌?让我献丑,先献上一曲。 我愿逆流而上,找寻他的踪迹…… 啊,夫子,我寻得,寻得那眺望南中国海、在岸边徘徊、郁郁寡欢的康有为。您的登场和他息息相关。那场19世纪末的复兴运动,康有为凭一己之力,一手翻腾而起的强风劲雨终于让您重登大银幕,众生鼓噪中进入观众的视野,化作戏中人。瞧,西方的强盛是康有为心头上一块黑压压的乌云,非拨走不可。本以为西方船坚炮利,于是拷贝复制军火技术,却于甲午战争输得一败涂地。持久的磨练练就纤细敏感的心思,越挫越勇的康有为很快瞄准人类最原始的情感之一,宗教。儒学的黏土在康有为手中搓揉拿捏,重新形塑,升格为宗教,试图以宗教之力让中华大地凤凰涅槃,脱胎换骨。(8月22日续) 相关文章: 卓振辉/Bubble(下) 卓振辉/卷蜘蛛网的牙签(上) 卓振辉/卷蜘蛛网的牙签(下)
2月前
7年了。那个秘密,有了解答。 “如果我选择了他呢?”我就能吃精致的食物,比如米其林一星二星三星。我就可以知道,坐在跑车副驾驶位上的感觉。我就会有豪华的出游,住高级度假屋、看极光、游城堡、与海豚共游。我总是猜测和幻想,那个不存在的世界、生活、我和他。我不敢对老公说。我羞于启齿。但是,老公不想知道,因为他从来不问。这是自己保护,他知道选择性蒙昧会开心一点。我不说才对,不说最好。于是,这个隐藏的问题,是一笪污垢,时不时浮起。我的心总是灰灰的、刺刺的、咔咔的。我擦拭又擦拭,就是干净不了。只能不去想。暂时忘记。暂时沉到最深、最暗处。直到有一天,看着他的脸书,我惊觉自己如此平静。过去他的落魄因为我,我耿耿于怀。现在他的成功已经不是因为我,我竟然无所谓了。旁观那些贴文,不论惊喜还是可惜,我都不再觉得,跟自己有关。我这才发现,我已经有段时日没有问了。我已经接受,没有答案。那个不存在的自己,是更幸福和更富足,还是忏愧和懊悔?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了。 只是,我必须知道,为何老公能原谅我。他真的不在乎吗?他为何能放下?因为他害怕失去我吗?那就是委曲求全了,不是吗?我一直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有一次,我们看美剧Emily in Paris。我很疑惑,也很好奇。老公曾留学法国,他会理解。我问他,为何法国人的情爱关系那么混乱,丈夫明目张胆搞暧昧,妻子跟情妇争风吃醋,似乎婚姻有外来者再自然不过?老公说,确实,法国人接受爱情无法专一。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说:“你也是接受这个事实,所以,你才能原谅我出轨,是吗?” 老公说:“不是的。我是很爱你。” 这不是我要的答案。 我还是欣慰,至少,他不怨恨。 我的心还是灰灰的、刺刺的、咔咔的。 4个月前,我们家经历了一场死别。我和老公心爱的毛孩,大小姐病逝了。死亡这张网,铺张、笼罩、囚禁我。两个月来,我照顾病重的大小姐,身心疲惫。即使做好心理准备,当那个时刻降临,我还是被抛掷一个虚无的时空,迷茫而恍惚。我感受不到过去未来和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这里那里还是哪里。死神紧紧的眼神,锁住我的存在。我站在意识的边缘,濒临崩溃。就在大小姐走了的那个深夜,我一点半从睡梦中惊醒。悲痛牢牢箍着我。我不愿吵醒老公,我必须独自面对。我爬起来,在床头静坐。 死亡迎面扑来。我想到了短暂而不长久的美好,想到了终将消失的生命,想到了自己有一天也会彻底从这个世界被删除。我悲怆,更恐慌。我知道,静坐时,不要抗拒而要面对。我一面流泪,一面想起了大小姐、老公和爸妈。我对不起大小姐,我没有让她安详离去。我对不起老公,我背叛了我们的爱情。我对不起爸妈,我没有像他们爱我那样爱他们。尤其老公,我深深亏欠了他。我如此愧疚,我无地自容。就在此刻,同一瞬,老公发现我醒了,我也发现他醒了。我睁开眼睛,转身,投进他怀里。我放声哭泣。 “I nearly give you up, are you angry?” “No。” “Are you sad?” 淡淡的一声,嗯。 我呼喊:“You love me so much that you are not angry but sad!” 一双手拥住我。 一会儿,情绪平复了些许,我说:“This will always be the flaw of our love. It cannot be mended. Our love is not perfect.” “Why do you want our love to be perfect? The world is never perfect. It is not a problem. You are the problem. ” 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爱情,只有要求完美的人。 终于,我释怀了。 第二天清晨,我必须讲清楚。我们像往常一样,虽然缺了大小姐,但带着二小姐,去爬小山。20分钟车程后,我们抵达。车门打开,二小姐一跳,直奔草丛。我们俩跟在后。我走没几步,就停下,拉住老公的一只手,看着他,说,我要你知道,那只是一个异常的行为。 我说:“我是个热情的人,容易受激情驱使,容易被才华吸引,所以那是一场迷失于激情的短暂脱轨。” 老公说:“这才是我害怕的,你的热情不可控制,有一天你会走向你我无法预测的方向,你甚至会伤害自己,也一意孤行。” 我说:“我会用理性指引自己的热情,就像我爱你,因为我选择爱你。” 两天后,晨运前,我躺在沙发上等他刷牙。他从厕所出来,喝水,然后躺在我身上。我一手轻轻压他后背,另一手缓缓摸他后脑勺。我喜欢想像,他感受到我的爱,像水一样温柔。突然,我听见三个字。 清零了! 我们的婚姻17年了。我却感觉我们的路,眼下才展开。这不合理啊。可真真切切,我的心明净而清澈。我们回到了爱情之初。我问他为何不牵我的手,他说,“因为害羞”,然后两手触碰的第一次。电邮里,他说我的文字让他激动,下一封我加倍扭捏和造作,却得不到回应的第一次。重聚了,我一一陈列行李里的衣物、他交代的电玩、家乡的味道,他看着我的眼睛说,“可以停下吗?”的第一次。我阻止他玩电玩,把他拉离电脑,他面壁赌气拒绝进食的第一次。5年后,我得了一个小奖,站在多位作家之中,他在成列的镜头后踮起脚、伸长颈项的第一次。我们参与二奶巷书法会,他指着后面小男孩的对联说,“好丑哦!”我尴尬却止不住哈哈,哈哈哈的第一次。结婚10年,旅游曼谷,烈日下走了两个小时,他臭脸不说话,站住不动的第一次。旅游希腊,岛上迷路,公共巴士上我流泪,他说,“我坏坏吗?”的第一次。第16年,大小姐离世第二天,他说,“她的事解决了。现在的事是你和我的健康”的第一次。7年前,我彷徨于他们之间,他建议我跟那个他好好谈谈,我问他,“谈什么”,他说,“不要侮辱我”的第一次。我说,“我会偶尔回来看小姐们”,他哽咽,“爱是每天都见”的第一次。偶尔,夜市买了菜,他说,“重,让我拿”,我边跑边喊,“不给!”的第一次。最近,我切水果,我们一边吃一边看三两个动物视频,一起哈哈哈两三分钟的第一次。昨天散步时,他跟狗狗朋友打招呼,我要牵手,他说,“有口水”,我“哼!”的第一次。每晚,我睡了,告诉他一声,“bye ”,他才松开手的第一次。一个个的第一次,是一个个的真心。不会陈旧,不会退温,不会远去。永远是第一次。 两天前,我们看了一部挪威电影,The Worst Person in the World。女主角忠实跟随自己的情感。她原本读医,有一天就转念艺术,拿起了摄像机。她跟一个男人相恋,有一天就爱上另一个男人。她跟一个漫画家同居,有一天就住进一个咖啡师的家。我和老公认真讨论这部电影。当一个社会富裕到一定程度,人们不需要只为温饱而活时,个人就摆脱了家庭与社会的各种束缚,便有了追求自我的空间。于是,爱情变成两个人的事,只有你情我愿,不必终身厮守。只要个人愿意承担后果,不必背负家庭责任与社会义务。我和老公都认为,我们就属于这类幸运的个人。我们有足够的财富来过个性化的生活。老公的妈妈,为了养活自己与家人,一辈子劳碌,没有时间与空间谈个人理想。她一辈子只在行使一个妻子、一个妈妈、一个女儿、一个姐姐的职责。独缺了一个“人”的意愿。我们的上一代,或许我们这一代,甚至我们接下来的几代,或许都还需要过这样的日子。因为,我们穷。电影里的爱情观是人性化的,是人类走向文明的象征。这是未来人类社会的可能。 这次,老公问我。他说:“以后你也会离开我,是吗?” 我回答:“我没有这样的勇气,也没有这样的能力了。” 我们不安慰。我们不掩饰我们的伤感。 今早,他吻了我三下,把我从沙发拉起。我张开双手,抱住了他。我说:“我们会永远幸福。” 他很用力地,嗯! 其实,这是个未知数。我们都没说。但,那不是一个秘密。 只是,我们也那么肯定,此时此刻,我们分不开。 爱情不会完美。爱情的完美,只能是当下的真诚。 相关文章: 戴晓珊/人际气球(上) 戴晓珊/人际气球(下) 戴晓珊/将错就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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