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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时至今日,我都还记得与妹妹提到这本亦舒小说时的表情。彼时,我俩相视一笑,然后异口同声地说:“果然是很复杂。”亦是因为复杂,所以印象深刻。 一切以简单为上,不喜欢复杂事物的我,竟然不会因为复杂二字,而对《一个复杂故事》敬而远之。 人往往被逼到绝境时,就会做出大胆的决定。即将毕业的女主角刘雅子,因为哥哥病重,逼切需要筹一大笔医药费,经同学介绍,出售卵子。万万没想到还有后续,买主为了挽救婚姻,主张找卵子主人做代母,设法以孩子来挽回丈夫的心。计划却在进行到一半时,因夫妻和平分手而告终。已怀孕的刘雅子面对人工流产的局面。 没想到在科技不怎么昌明的二十多年前,亦舒已将先进、大胆与出格的想法,写进了小说情节里。抑或,生活从来就不分以前或者现在,都有需要面对的难题与艰辛。就像现实世界里,贫女为了贪图物质享受,把自己所有,换自己所需 ,也属公平交易。好比女主角的同学仲云,出卖卵子换跑车、学费、生活费,如略过世俗观念,可视为帮助不孕夫妇,成了助人为快乐之本的举动。由此可见,在适当的时候换个角度看事情,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接下来还有复杂的事呢。刘雅子逃离人工流产,决定偷偷留下孪胎儿。生理父亲寻获而至,小说看到此,我也跟着着急,局面该如何收拾呢?牺牲自己前程,不顾一切维护小生命的女主角,最终是否能如愿以偿地捍卫身为生母的权力呢?生理父母又为何不能为了已出世的孩子,尝试培养感情,共组家庭,合力照顾两孩子呢?故事情节循序渐进,反而让我觉得《一个复杂故事》,其实也没那么复杂嘛。 难以割舍百本小说 终究是言之过早了。买主再次出现,揭露两子各有生父。刘雅子没有爱上她生命中极其重要的两个男子,直至最后,才道出端倪,女主角性取向非一般。于思想老派的我而言,《一个复杂故事》题材大胆,但却无损我在众多亦舒小说中,记得它并对它留下深刻印象。 每年的大扫除,我都想将书橱里百多本的亦舒小说捐赠出去。然而每每在清理灰尘随手翻阅时,又觉依依不舍,重新将小说一一放回书橱里。除出几本印象特别深刻的小说,其余的都能当作新书一般翻阅。我还曾想过有朝一日,将所有亦舒小说搬回家乡,放在老家宽阔的走廊边上,设立小小的阅读角落,在微风拂面,偶尔有鸟鸣声的陪伴下,度过一个个静谧的午后。 以前,工作闲暇之余,看亦舒小说消磨时间。如今,退休闲暇之余,依旧看亦舒小说消磨时间。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在看亦舒小说时,脑海中都会不约而同地浮现“要如何才能想出、写出那么多小说?”的疑问。 此刻也不例外:心想,作者要具备何等功力,才能构思出《一个复杂故事》的小说情节?
1星期前
乍看书名,我误以为《我爱,我不爱》会是一本讲述男欢女爱的小说。言情小说以爱情作为主题,本天经地义,一点也不为过。看完后,才发觉自己先入为主的想法,实在是太过于狭隘了。 一直以来,超现实类的电影或小说,都不被纳入我观赏或阅读的范围内。想法简单的我,甚至有点排斥那些超出我想像的事物。然而《我爱,我不爱》这本亦舒小说,题材别出心裁,不但不令我排斥,还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辛苦即是强求 故事讲述在儿童医院当义工的女主角,是位天才画家,与其中一位7岁的智障儿特别投缘。女主角杨本才在一场大火中,舍命救下智障儿王加乐,成了昏迷不醒的植物人,然而自己的灵魂却寄居在了王加乐小小躯壳里。女主角因此得以重新审视自己的童年以及身边的人。 “成年人的世界真复杂”是寄居在小小躯壳的杨本才,心中最为感慨万分的。小小智障儿听不懂,也不会说话,身边的人都喜欢跟她诉衷情,一吐为快,不祈求任何回应。因此,女主角才知道男朋友爱的只是她的钱;在儿童医院相识四年,一向谈得来,和蔼可亲的汤老师,却对智障儿父亲有非分之想。知人口面不知心,该刹那,杨本才只觉得自己的智慧,原来同一个7岁的低能儿差不多。 小说中的一句对白:“凡觉得辛苦,即是强求。”简直说到我心坎里去。可能从懂事开始,我也不断鞭策没什么天分的自己,达到某一小部分的目的,而倍感压力。以至于,我也赞同天才浑然人生,无需栽培一说。 被视为天才画家的女主角,一生中都在渴望中度过,盼望父母的欢心,为讨好父亲,努力学习画画,希望功课做得更好。然而在儿童心理学家眼中,杨本才却是父母造就的天才。当然,这看法不一定有正确答案,大家不过见仁见智,各抒己见罢了! 最令我意想不到的,是王家乐非父亲王振波亲生,却被视若己出,只因为父亲曾经爱上了寄居在王家乐身上一年的女演员,就像杨本才寄居在王家乐身上,与王振波互生爱意一样。看似对智障儿爱护有加的父亲,原来爱的一直是寄居在女儿身上的另一个人。 生活在现今科幻与穿越题材,可说五花八门的时代,或许有人会嗤之以鼻,认为《我爱,我不爱》的故事情节俗不可耐。但在我年轻的时代,除倪匡的科幻小说,亦舒能在言情小说中穿插超现实题材,在我看来,还是令人佩服的。
2星期前
小说作家的创作力、才气之高,一直是我望尘莫及的。于我而言,替小说取个别致的书名,一样是不可企及的境界。确实不是什么特别高大上的书名,然而不知何故,当我看到《剪刀替针做媒人》这本亦舒小说书名的第一眼,脑海中就浮现了这样的想法。 无独有偶,《剪刀替针做媒人》的女主角王坤柔,也从事跟心理学有关的职业,是一名心理医生。同样未婚、独身。因职业的关系,听各式各样的烦恼人抱怨日久,觉得世上有几件事,大抵是不存在的:幸福的婚姻,听话的孩子,合理的老板。看法未免有些消极、悲观。有时我也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心里还有许多未解或待解的心结,所以才会对与心理有关的小说印象深刻。 撮合众人 落单自己 小说以女主角外婆,用剪刀寻找丢失的针,嘴里边说:“针,针,剪刀替你做媒人。”的小故事拉开序幕。这是我个人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小故事。那一刻,我不禁心想:小说情节一定跟撮合人有关。果不其然,王坤柔替表弟介绍了前来寻求心理咨询的女督察、也在同一顿午餐,意外地撮合了楼上邻居与身为寡妇、育有两子的表姐。一日内,成全了两姐弟,女主角因此踌躇满志,觉得自己有这方面的天分。 女主角成功配对好几对佳偶,唯独自己还是孓然一身。她自己也深感无奈:每次有人约会,不自觉勉强答应下来,但随即后悔。她不是不希望伏到男性胸膛上,但不是任何一个人,那需是一个思维与肉身同样吸引她的人。心理医生对婚姻失去信心的心结,源自父母分手,为争夺女儿抚养权大打出手的创伤。长大后只穿黑白灰的衣裳,皆因父亲的新欢衣着色彩斑斓,王坤柔恨恶那女人,故此一直蓄意与她划清界限。与父亲的一切恩怨,随着父亲犯病已不记得女儿而一笔勾销。读后虽感遗憾,但也不失为一个可以接受的结局。 既然王坤柔有点铁成金、专替别人拉拢的能力,上天又怎会辜负斯文端庄、 清秀娴静、 语气温柔、学问修养兼具的媒人呢?王坤柔也曾介绍美女律师于有数年交情的咖啡馆老板,殊不知为人低调的小小咖啡馆老板,不是等闲之辈,家境殷实,倾心的却是王坤柔医生本人。 我尤其喜欢小说中的几个名字:孙仲本、孙务本、何湖东、何湖心、何湖镜。它与别致的书名一样,令我印象深刻。其中英勇的消防员,为救一对母女而变成伤残人士,最后经心理医生撮合,与救出的少女,共结连理的故事情节,虽然笔墨不多,有点老套,但同样令人感动。楼上邻居屡遭育有两子的寡妇拒绝,依然勇往直前,最后赢得美人归,结局没什么新意,却无损于看的人开心。 《剪刀替针做媒人》整体轻松愉快,就像在看一部轻松的喜剧,这是我看亦舒小说少有的体验。
2星期前
记住美好的人、事、物,是本能。花好、月圆、人长久,都代表着美好与美满。单凭寓意美好的书名,已足以让我对《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这本亦舒小说留下深刻印象。我还曾在书中的第一页写下:购于2002年6月29日。啊!一眨眼,23年过去了。买到新出版小说时的喜悦、躺在床上熬夜追看完的情景,恍如昨日般历历在目。 故事情节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万万没想到是围绕婚姻辅导员一职开展的小说。于我而言,婚姻辅导员是极其陌生的职业。女主角从未结过婚且还是独身,旁人曾质疑没婚姻经历的辅导员,为婚姻关系出了毛病、夫妻间有不可解决问题所提出的见解,难免纸上谈兵。我也曾有过类似的错误想法。后因一位医生朋友说的话:“医生无需患癌才能医治癌症病人,医生用的是专业知识医治病人。”让我茅塞顿开。 这本小说有点像阴沉的天气,予人一种灰蒙蒙的感觉。各种各样的婚姻问题:家庭开销方面的钱财问题、子女方面的教育分歧问题、夫妇感情失和及各一方另结新欢的感情问题、婆媳问题、丧偶遗腹子问题等等。辅导的案例越多,对婚姻与家庭和睦失去了憧憬,也无可厚非。换作任何人,我想都能理解:为何心理学学识丰富的女主角,对花好、月圆、人长久的存在性,产生怀疑。 女主角穿着常以灰和深蓝为主,性格娴静,欣赏她的人,甚至觉得她孤芳自赏。故事接近结尾才知道,自小父母离弃她,是外婆将她养大。之所以穿着沉色的衣物,是正在为3年前已经去世的外婆守孝。类似这样的潜意识举动,我也曾有过。过去有很长一段日子,我非常排斥穿布料粗糙的衣物,总觉得有异物像针一样扎着皮肤,感到浑身不自在。后来经姐姐替我分析:很有可能是早年父亲逝世,幼小的我披麻戴孝时,麻衣穿在身上的不适感,留在了身体的记忆。也或许潜意识里,我一直都存在着抗拒父亲早逝的事实。奇是奇在,从那以后,我慢慢地开始试着接受布料粗糙的衣物。心理分析的奥妙,由此可见一斑。 慎选伴侣 不贪外表 然而能医者不自医,替人做心理辅导的女主角吴乃娟,在工作闲暇之余,常常躲在人群后边,默默地关注一位高大英俊的年轻男子。她替自己从心理学上分析,是偷窥的举动,也是暗恋的征兆。最令人难堪的,莫过于隐藏在内心阴暗处,无法暴露在太阳光底下的感情,被人察觉。待有朝一日,心目中的男伴真正走到面前来,却遗憾地发觉齐大非偶。 人就是这样的矛盾,原以为心仪的是高大英俊的利家亮,不应是外型平实、温文不显眼的李至中。然而好友的一席话犹如当头棒喝:配合是内心感觉,而不是外表合衬与否,千万不要贪外表条件。最终吴乃娟认为与选择的好伴侣,却是别人眼中太平凡的李至中。 亦舒小说绝不会这样平平无奇。女主角平凡的伴侣,真实身分一点也不平凡。他不只是警方电脑罪案组探员,还是为民除害,造福市民的英雄。除此之外,他还是高大英俊年轻男子利家亮,请来侦查偷窥女子什么门路的私家侦探朋友。《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某些故事情节,让我有一点像在看侦探小说的感觉。
2星期前
生为女性,我年轻时曾经觉得自己是不称职的。既然无从选择自己的长相,至少在衣着打扮上,后天应该多加努力,以补偿先天的不足。然而从小到大,自己不但不注重自身的衣着打扮,还对需要盛装打扮出席的场合避而远之。彼时,在我的认知里,白衬衫卡其裤,也只有亦舒小说中,那些天生丽质的女主角,才能穿出风格,凸显气质。以至于,禁不住好奇《要多美丽就多美丽》会带出什么样的故事?因此,我对这本小说留下了深刻印象。 不止这样,我对故事主角的名字杨一品,妹妹杨二晶也特别有印象。心想作者是多有创意,才会取那么特别的名字。然而读者觉得有创意、特别的名字,于妹妹而言,却是名字依附着一品两字,添加一点笔画成为二晶。妹妹的三言两语,道出心理上的缺憾。 顾名思义,《要多美丽就多美丽》是一本讲述整形医生故事的小说。 亦舒小说少不了迂回的情节。教授一次替初生婴儿修复兔唇事件,触发当时还是外科实习生的杨一品,决定做整形医生。故事主角的母亲,也以为女儿只替病人缝制双眼皮、除眼袋、抽脂肪、去雀斑、脱痣等等。然而,有的病人却对杨一品说:“医生,自你处得到的,似乎不只是易容。”确实,帮助天生破相、受重伤、毁容的病人重拾信心,过正常生活,病人得到的何止是易容,那可是重生呵。 生死回转 人生重塑 我自小非常敬佩医生与医务人员。救死扶伤,有铁一般的意志力以及华佗般身手,是非一般人所能胜任的。然而让人深感无奈的,莫过于同样是血肉之躯的医生,也有可能尝到做病人的滋味。不是故事情节特意赚人热泪,而是现实人生本就如此,出其不意,峰回路转。当角色对换时,考验的何止是人性与意志力?很多时候,人往往要经历过生离死别,才知道自己内心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杨一品两次在死门关兜了圈子回来后,改变了人生观,决定成为无国界医生,到山区担任普通诊所的主诊医生。小说看得热血沸腾,皆因这些触动我心的故事情节。而看小说的乐趣,岂能少了故事人物,替自己完成了现实生活中无法做到的事呢? 具美貌与智慧,令人肃然起敬的医生,也并不是无往而不利。前男友自称小男人,配不上拿手术刀的女朋友。最后陪在身边的人,却被母亲形容成长着一张北大荒农民的面孔;教授眼中其貌不扬、五短身段,别人眼中黑漆漆、外型差的男朋友。一把剪子一支针,缝缝补补,化丑为妍的整形医生,认为外貌不重要,自旁人口中才知道大家都觉得自己的男朋友,外型稍差。 抑或人美心善的杨一品,自始至终,注重的只是如何透过外科整容手术,替有需要的人,重获新生,让哭泣的病人家属,重拾欢颜。
2星期前
我的书橱,保存了百多本亦舒小说。 以前工作闲暇之余,看亦舒小说是消磨时间的最好方法。生活简单的我,常常觉得小说情节很不可思议,生活和人生怎么可以那么复杂,年纪轻轻的女孩又如何培养智慧,从容淡定地,面对生活的磨难,练就一身本领,保护自己,好好生活。唏嘘、无奈、残酷的现实,是我看亦舒小说时常有的感触。与此同时,也时刻庆幸自己的平凡,至少无需面对像小说中,那些人性复杂、阴暗、扭曲的局面。 其中有好几本还是重复的。我买了之后,妹妹又买,往往在相互告知有新买的亦舒小说可看时,才发现买了相同的小说。即便如此,两本小说还是完好无缺地,被存放在书橱里。《花解语》就是其中一本。 买了两本,并不是令我印象深刻的原因。书名《花解语》,亦是故事主角名字,是原因之一。姐姐花不语,妹妹花解语,名字之特别,时至今日都还记得书橱里有这么一本小说。 原以为是姐妹,由外人口中得知实则是母女;姐姐靠脸吃饭,已长得花容月貌,还为追求外型完美而去整形;与交往了10年的有妇之夫男朋友,濒临分手,心却如明镜似的,以老板与伙计来看待这层关系。年仅18的解语,已经需要做出解救花家困境的重大决定。故事轻描淡写,但看着看着,总觉得字里行间,透露着些许对现实生活的无奈。这也是我对《花解语》印象深刻的另一个原因。 亦舒小说让人又爱又恨 小说中的一些故事情节,不知何故,它能毫无预警地拨动读者心弦,让看书的人,莫名地记住它、喜欢它。又或许有些人事物,恰恰是读者难以在现实生活中寻获,唯有通过书中虚构的情节,聊以慰藉。 亦舒小说鲜少看到灰姑娘遇见白马王子,然后永远幸福美满生活在一起的情节。花样少女花解语,与姐姐的遭遇何其相似,同样在花样年华,像成千上万的求职人士,第一件事是讲妥酬劳,然后才诚心诚意为老板服务。而解语的老板,却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伤残人士。即便有人劝说她可能有更好的机会,然而解语想法通透:可能有,可能不。最后按照稳扎稳打的性格,坚定自己的选择。 有的时候,看亦舒小说也会令人产生又爱又恨的感觉。故事既然出现了雪中送炭的真命天子,人品不错,英明果断,足智多谋,有势力,富生活情趣,一切完美得让读者都替灰姑娘开心,觉得灰姑娘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可以摆脱旧环境,从此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真命天子本人也感喟:“我所能用的,也只有眼睛罢了。”看的是花解语的秀色可餐。读后令人不胜唏嘘。 或许这就是人生,谁都不会从头到尾一帆风顺地得偿所愿。然而故事结尾却让人看到一线希望,只要不放弃,一切皆还有可能。
2星期前
他放下两指夹着的烟头,悬在桌边,一粒粒细如尘埃的火星散落地面。唇仰向上方,吹出从病肺里流浪一遍的烟。这种感受,据他所说是净化的一种仪式。他把污秽叫作圣洁,把病变认作再生,吸入,呼出,被烟填满的肺部,是他被包容,被拥抱,一场美妙的误会。我坐在他对面,一张桌子的距离像隔了一面墙。刚认识的一个月,我并不知道他有吸烟的习惯。那时还笑着和他说,现在不吸烟的男人很少见了。他父亲因为肺癌病逝,不想走上父亲的“老路”。但现在,我望着他一口接一口,层层白烟覆盖脸庞。一时间,也想不起他原本的模样。 前两个月,我们把联合存了好几年的存款都拿出来买房。那是套公寓房,养下两个支离破碎的灵魂,尚可互相舔舐彼此的伤口。一个月前,家里养的猫丢了,我们淋着雨在公寓附近找,唤它的名也没回来。那是只橘猫,圆滚滚地,毛发也很柔软。对于把它弄丢这件事,我愧疚得在被子里躲藏了两天,想模仿它的习性;想知道它为什么不归家。我说,是因为家里太小了,困不住它。他说,那只是天性。 我纳闷,天性会通过后天训练改变的。它究竟有没有改变呢?自那天起,我们的裂缝越来越明显,从一条微不足道能让幼芽生长的裂缝,到从远处看清内里的烂熟,然后开花结果,诞下了新生的幼猫。我把湿漉漉的它抱在怀里,它奄奄一息。那是某个下雨天,在一家杂货店门口捡到了它。老板撑着把军绿色的伞过来,凑近看,啧啧地摇摇头,“无出两天就曲去咯。” 我不死心,把它带到宠物医院去,最后口袋空空地从医院里走出来。医生说它很健康,我遵照医生的话照顾一天后,发现它活下来了。我叫它“茉莉”,还会挣扎着抬头反应。 “你看,茉莉活下来了。” “就说不用捡了,捡来还是会死的。” 看着这句话在肺里转了一圈,实在难以下咽。原本带它回家的原因,已经想不起来了。但他绝对不是讨厌猫,他只是觉得猫原本应该是自由的。某天回来他盯着茉莉沉默,茉莉被他激得哈气,我拍了他一下。 “茉莉被你吓到了。”他的眼神从原本的死气缓过来,或许刚刚他的灵魂和肉身已经重新粘合。虽然粘合了,却让我觉得他的灵魂已经不属于他。他还是一动不动,蹲在角落盯着茉莉。 “待在这小小的空间不觉得缺氧吗?”他说。 “你在问谁?” “茉莉。” “茉莉回答不了你。” 他这才站起身来,打开阳台门,从口袋淘出一盒烟,取出其中一根叼在唇间,微弱的火光只能让我看清他的侧脸,白烟一缕缕飘散。他手肘靠着栏杆,常常在那里站上一小时。我只是沉默地合上门,担心茉莉跳出阳台。玻璃模糊他背影的存在,我就忘了他在哪。偶尔,我会在他点上烟的那一刻,冲到他面前说:“不要在家里抽烟,会伤害茉莉的身体。”然后,他怔愣又呆滞地看着我。如果我不把他眼里的脆弱当一回事的话。 我忘了他什么时候开始抽的烟。上星期?上上星期?或是他喝得烂醉的那一天。深夜12点半,他一步一踉跄地走进来,倒在沙发上。我听见客厅的动静,打开房门查看,他早已醉得不省人事,地上都是呕吐的痕迹,一条歪扭的路线从门口延伸到沙发。我抱起茉莉挪到房间,伸手一拍想将他拍醒,又被酸臭味熏得干呕。隔天难免又吵了一架。 我抬头看着烟雾弥盖的人影,被胸腔里的郁闷呛得难受。你把茉莉藏到哪去了?对面的影子颤动,一哼声,是你自己把它弄丢了。 “你不要骗我。” “你对一只猫比对个人上心。” “不然呢?对你和对个木头一样。” “你什么时候问过我,关于我的事?” 我回想记忆里那只娇小的幼猫,很瘦弱,需要被保护。我甚至不需要言语,它就会主动到我脚边唤声,像只受伤的幼兽。只是越想越烦躁,激动到眼眶发热。你明知道我需要什么,但你从来都不给我。 窗外车灯一闪而过,白猫溜过桌边。呕吐物是我们两人早晨一起抹干净的,随后谁都不愿再开口说话,代替我们说话的是茉莉。茉莉一整天围在脚边转,见我不搭理它就到另一人那里去。但是两人都像受气的气球,怕张嘴气就泄了。它在房子里叫了一天,声音发哑。我抱起它躲到房间。 隔天他没去上班。我问,几点了?你怎么还在这?才知道,他被裁了。我有些内疚,想给他个拥抱。他猫一样地溜开,到阳台点起根烟。 茉莉不见了,消失在房间里。只是离开的那一分钟,它就消失了。我急冲冲地拽起坐在阳台的他,近乎撕吼,你有看到茉莉吗?他傻愣愣地,不是在房间吗?没有,没有。它可能受惊、难过、少了陪伴、安慰,又或许我不该冷漠地对待它。 它就这么消失了。我心里变得空落落。 我怀疑它躲到房子的某个角落,一整天我幽怨得像庞蒂雅娜,徘徊在房子里叫着“茉莉,茉莉。”阳台的人沉默地一根接着一根。不久,墙上的裂缝从角落蔓延到天花板,窗帘熏黄了,茉莉依旧不见踪影,阳台上的人影也消失在阳台。 我看着桌子对面的影子,冷冷吐出一句,“因为你,屋里的花都熏枯了。” 烟盒空了,掉到地面上。他抽出最后一根,用烟尾部敲敲桌子。火星闪烁间,他说,我们从来都没种过花。 相关文章: 黄佩榕/苍蝇王国
2星期前
他是有做功课的。 他告诉我说:全国有62间独中,79间华中(国民型中学)。是的,这是一位热心宣扬中华文化、热爱及推广马华文学的老前辈告诉我的。他说,还有国民中学,单单在吉隆坡就有一百七十多间,柔佛州二百二十多间。 他花了这样多时间、心血去收集这些学校的名称和地址,唯一的目的是要将他最近出版的小小说集给寄出去。 这是既花钱又繁重琐碎的工作(他先选择处理独中和华中):找地址、打印剪贴在141个(79+62)信封上、贴足邮票然后投寄。最后才轮到国民中学。但因全国的国民中学数量实在太惊人了,只好只处理柔佛州的。 敬佩前辈的送书精神 这些工作即使让年轻人来做都觉得吃力,何况是八十多岁的耄耋老人。他没有助手,没有秘书,就那样一个人独自扛起! 独中和华中,每间寄两本,邮费是3令吉;国民中学每间寄一本,邮费是2令吉。(书本厚121页)他需要购买400至500令吉的邮票,这里的邮局卖到断货。邮票不够,只好走遍小镇附近、城乡的各所邮局才勉强凑足。 寄的时候又要分三、四个不同地方的邮局邮箱投邮。因为担心太多邮包,邮差会埋怨太重太累赘。(不知道会半路丢弃吗?) 有一次,他把六、七个邮包放进某花园一个看起来像要倒要倒的邮箱,正放心不下左右徘徊时,看见附近杂伙店的印度老板走出来在五脚基抽烟,便多嘴指着斑驳点点,脱皮落骨的可怜邮箱问了两句:“温那甘(您好!印度问候语),请问这个歪歪斜斜的邮箱,邮差会来收信件吗?” “放一百个心吧!邮差每天都来,会打开来收信的。”老板吐出一口轻烟,微笑着说。 除了邮寄,送书活动也在一些公开场合进行。如当地德教会举办的活动及各学校的校庆义卖上;还有每一个月慈济的资源回收,他都会把书交给当志工的师兄师姐,以及那些载来回收物的大德们。 有时在咖啡店遇到同村的熟人或是认识的商店老板、工友,他也会上前递上一本,说:“打扰了,送你一本书!” 但如果恰逢万字票或马票投注日,他会比较小心谨慎地处理。因为有好几次,他递书本时却被拒绝,耳后还听到埋怨:“大吉利市!一大早就倒大霉了!书书书!输输输!什么都输掉了!” 这里也顺便谈谈我送出拙作的经验和感受—— 我也曾将报上及杂志发表过的拙作影印下来,与相熟的友人或比较谈得来的晨运伙伴分享。还有送给那些一次生两次熟的卖鸡饭老陈、杂伙店安娣等等的“贩夫走卒”、普罗大众。其实高手在人间,到处是藏龙卧虎呢! 卖鸡饭的老陈为人风趣幽默,他感慨地对我说,你是我认识的稀有品种的文人啊! 我打包鸡饭,临走时递给他一份影印作品,顺便说道:“生意兴隆,后会有期!”他慌忙放下尖刀,双手抱拳似模似样地说:“江湖再见!” 但也有的人接到我的影印品时,会坦白地告诉我,他们很少看文字这玩意了。有的甚至数天后相遇,问他对拙作有何指教时,回答却是:已经看了,但也已经丢掉了。我总感到无奈又无言。应该是我写得不够好,不够精彩,才会让读的人没有看下去的兴趣;毕竟本就是我的一厢情愿。时代已经改变了,人们对文学文艺早已失去兴趣。有的只是因为看你拿着文件,兴致勃勃盛意拳拳的一番好意,拗不过你,不好意思拒绝,应酬应酬你罢了! 书本是有温度的,作者呕心沥血、默默耕耘和付出,让它持续发光,真是功德无量。所以,我对这位送书前辈的精神,深感敬佩。我开玩笑地对他说:“今时今日,已经很少人踏足邮政局寄东西了,邮局都快关门大吉了!像你这样全力支持邮政系统,我会尽快去向当局报告,让有关部门打造一个金牌奖状颁发给你!” 他就是我认识的工人作家吕才易。这次邮寄的是他的第3本小小说集——《我离开工地了》。
3星期前
在城市边缘的一块空地,她把男人带来这里,每周一次。 那条狗还在吃东西。 它偏着头,围着地上的食物缓慢打转,舌头一圈又一圈地舔,像在执行一项艰难但熟练的任务。脖子僵直,仿佛卡进了一截不属于自己的骨头,无法低头,只能让整个身体围绕着嘴巴移动。 它曾吞下毒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它的食道像玻璃管那样僵硬,弯不下,也痛不起来。吃东西变成一件不确定是否值得继续的事。但它还是吃,一点点卷走地上的培根末、吐司边、盐粒。 那对男女经常来这里。他们的家在不远的街角,燃气灶是折叠的,野炊是他们计划内的习惯。他们不是情侣,也不算夫妻,更像彼此长期收容的版本。 今天的阳光不刺眼,鸟鸣有些密集。男人躺在椅子里,刚吃完一点肉,睡意缓慢地淹没了他。女人拿着烤面包吃生菜,另一只手始终没有离开男人的头发。她反复揉搓那些发丝,动作像在按揉自己乳房的轮廓,但节奏更松弛,像哄一个太晚才睡的婴儿。 男人的脸因为仰躺而显得年轻了一些,那种暂时逃离重力的青春感。女人看得出神,偶尔发笑。但她也明白,衰老已经开始了。原本是一两年前的预兆,如今却清晰地坐在眼前,就在那张她已经背下的脸上。她感觉自己像在训练一种新的审美能力——一种能让时间和爱并存的能力。 狗吃完又走了,屁股微微一抬,像从一场沉默的仪式中退场。 女人叫醒男人。她轻拍他,像对沉入水底的东西发出召唤。他站起来,步入她早早准备好的那个摇篮。 摇篮是她定制的。藤编,很大,大到可以同时放下几个婴儿。但对男人来说,仍然太小了。他只能侧身、屈腿,像一只被重新包装的动物那样蜷进去。 女人觉得快乐。看着他缩成一团,抱着自己的一双小腿,那种不适合成年人的姿势,让她有种轻微的愉悦,像把自己底下的毛吹开,让风穿过去。她坐在椅子上,一边吃着剩下的东西,一边用脚晃动摇篮,像在摇一枚沉甸甸的蛋。 男人已经不说话了。有一段时间了。他闭紧嘴巴,像从语言中抽身,决定以别的方式存在。女人没有试图改变他,只是悄悄调整了自己的角色。 她开始“养”他。给他缴学费,把他送进郊区一所私立中学,初一,从头开始。连校服也穿得整整齐齐。他坐在最后一排,像一个走错时间的学生,贴着储物柜,每天跟刚升上来的孩子一起上下学。 她不太在意他的成绩。她关心的是他有没有被这个世界轻轻碰到,哪怕一点点也好。她偶尔会打电话叫他提前放学,来这块草地一起吃晚饭。他负责搬重物,把那只巨大的摇篮安稳地摆在阳光最厚的地方。 出门时,她会带一支用鸵鸟毛做的掸子。沿路收集气味,回家后,把那些气味从羽毛缝里一丝丝抖出来,让他闭着眼闻。她说嗅觉是最安全的刺激,不用看,不用听,也不会被语言污染。它可以像睡眠那样,直接进入身体。 她躺在床上,把毛掸子凑近他的鼻子。有时候一边想:自己会不会变成他梦里的一块床单、一只野鸟、一颗大到无法咽下的葡萄。然后,她也睡着了。 狗又回来了。它又饿了。女人把剩下的培根分一点给它,把啃了一半的吐司扔过去。狗没有表达情绪,也没发出声音。它只是用一种极有耐心的方式,把地上的碎屑重新整合进肚子。 她坐回椅子上,继续抚摸男人的头发。那些头发已经很长,长得她自己都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它们从摇篮边缘垂下来,在草地上盘了几圈,远远看上去,就像几只黑色的小猫,正在彼此身上打盹。 相关文章: 赵宇彤/断层教室
3星期前
小说故事围绕着住在旧金山的4个华人移民家族母女,而“喜福会”则是她们聚在一起打麻将和聚餐的社团名称。 逛诚品书店的时候,看见这本美国华裔女作家谭恩美的小说《喜福会》(被列入国外企鹅出版社的新经典文学系列)。这本小说让我想起哈金一本写移民故事的《落地》,我带着一份好奇心与期待,买下了《喜福会》。 小说故事围绕着住在旧金山的4个华人移民家族母女,而“喜福会”则是她们聚在一起打麻将和聚餐的社团名称。虽然是一部长篇小说,但由于每个章节都是各登场人物的故事,因此非常轻松好读,甚至可以把它当作一本“短篇小说集”来阅读。小说有两个最大特色: ❶每个故事提及各种华人习俗与西洋文化的对比;❷用英文拼音来表达中文单词的“陌生化”新鲜感。 文化差异带来的误解 当中有提及母亲要求女儿把碗里的饭吃得一颗米饭都不剩,才能找到长得面容干净的丈夫;嫁给洋人的女儿始终觉得丈夫身上有一股无法冲散的羊骚味;母亲因无法说出正确的英文单词而被女儿嘲笑至恼羞成怒;洋人丈夫在怜悯妻子身世同时却极其吝啬地对待她;洋人女婿搞不懂爱面子的中国岳母说自己拿手菜不够味道,于是傻乎乎地在菜里放了很多酱油调味,让人无语又尴尬……这些故事读来让人嗤嗤地笑,是有趣的,但文化差异产生的误解,可以看出人与人之间有很深的代沟。 而在中文词汇异化的方面,作者使用了各种拼音词汇直接嵌入英语原文中,比如: CHABUDWO(差不多)、BUTONG(不同)、HULIHUDU(糊里糊涂)等,只是有些单词几乎在拼写上与现在的认知有所不同,还是得看注释才能理解。通常这些用词都是由母亲说出,而作者使用这种直接拼音的方式,让人感受得到受美国教育的女儿如何去记得中文词汇,以及世代间的文化差异可以如何透过语言来表达。 以作品风格来看,相较起哈金书写移民故事时的严肃及感伤,谭恩美则完全选择以幽默的角度来描述文化差异。1989年原文小说一经出版就热卖,却也招来评论家批评她的作品出现的各种文化差异都是美国人本身带有的偏见,而这样子的写作方式虽然能让美国人对自己固有的想法感到安心,却也加深了歧视。或许这样子的看法是正确的,却也让人想起最近由于过度政治正确而深受抨击的真人版《白雪公主》电影,我不禁思考,在政治正确的是与非之间,是否也能有多一点谭恩美式的轻松及幽默呢?这或许也是小说之所以会被列为文学经典作品的原因。 更多文章: 【读家说书】许赫予 / 村上春树跌落神坛? 【读家说书】许赫予 / 不是你想像的新加坡
1月前
本书史料梳理扎实,讨论细腻。无论从马华文学史、文化史、书籍史的角度而言,都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南洋书话:香港、南洋、民国旧书刊记述》由季风带文化出版,集结了萧永龙在《星洲日报》、《中国报》、《当今大马》等文艺专栏发表过的文章。这些稿子聚焦探讨作者所收集源自香港、南洋新马等地出版的文学与文化刊物,时间轴横跨民国至冷战时期。 在内容方面,《南洋书话》分为3辑:辑一“回望香港旧电影”、辑二“蕉风椰雨话旧册”、辑三“漫谈民国闺中字”。值得注意的是,作者除了着重每份刊物的出版史,史料梳理扎实,也深入思考各地中文大众刊物的生产市场背后所牵涉的文学(尤其是大众小说)、电影、插画的语言美学与政治意涵。例如在讨论香港作家刘以鬯的三毫子小说部分,作者举出两篇《椰树下之欲》与《蕉风椰雨》版本的用语、插图、小说人物形象的删改,与南洋之间的千丝万缕关系。作者提醒我们,三毫小说可谓香港人其中“窥探南洋风情的一道窗口”。此外,作者也通过讨论诸如香港出版的《环球电影》、《世界儿童》等刊物,叩问故事中“南洋元素”的操作。作者观察细微,指出前述刊物实际上“缺少本土意识”,注意到了受支配的“南洋性”塑造背后所隐含的政治意义。 不过,根据作者从教育刊物角度分析,虽然50年代时期,由于华人社群仍处在视“南洋为居留地”的阶段,教科书内容依然未本土化,却在1951年出现了转折——作者认为教科书逐渐转向“马来亚化”可能是受到《方吴报告书》的影响。另外,“蕉风椰雨话旧册”也讨论了马来亚出版的刊物,包括《发展月刊》、《马来语月刊》。作者聚焦在讨论这些刊物如何宣传政府的语言政策,即“马来文”作为“国家语言”的发展关系。其中更探讨了鲁白野在《马来语月刊》所重视的马来语文学的翻译工作,以及刊物栏目所展现的从“学习国语”来达至“全民团结”的目标分析。 总括而言,本书史料梳理扎实,讨论细腻。无论从马华文学史、文化史、书籍史的角度而言,都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更多文章: 【爱书人在读什么?(下)第六篇】萧永龙 / 所看所写皆旧书 【马华读立国】王晋恒 / 旧书页之间的历史残影
1月前
一、甜味的宪法(Apam Balik篇) 材料: 面粉200g、砂糖50g、褪色的独立宣言1张、未兑现的承诺若干。 火候: 1957年烈火,1998年余温。 铁板上的面糊鼓起金黄的泡泡时,祖父总会屏住呼吸。那瞬间像极了1957年8月的那个黎明——太早翻面会塌,太晚则焦。他的手掌布满烫伤的星图,每一道疤痕都对应着某个历史节点:食指上的硬茧是橡胶园时代的遗产,虎口的裂痕则刻着独立前夕的焦灼。 “看准气泡,”他用福建话教导我,“等边缘翘起再翻,像国会表决那样干脆。”铁板上的油渍早已渗入金属纹理,勾勒出半岛的形状。某些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透茶室纱窗,那些油星会突然闪烁,宛如当年联盟旗上的十四角星。 哈山总在糖粒将化未化时到来。这位退休的邮政局职员,能精确指出每项政策转向的日期。“甜度不对了,”某天他盯着红白糖粒说,指尖轻叩铁板边缘,“现在的糖,包装袋上都印着不同条款。”祖父没有抬头,只是将煎饼对折,压出一道锐利的折痕,恰似宪法第153条的但书。 1998年的季风格外潮湿。铁板下的火苗奄奄一息,面糊需要更久才能成型。某个黄昏,当祖父第三次擦拭蒙雾的老花镜时,一个穿公务员制服的马来青年蹲在摊位前。“父亲说您该用这个,”他递来一块用香蕉叶包裹的椰糖,“老顾客的账,不能赖。”祖父的手突然抖得厉害,融化的糖浆在铁板上画出歪斜的国界。 20年后,孙子的改良版Apam Balik铺满巧克力酱和拉丝芝士。他不再关心面糊的黄金比例,只管举着手机拍摄食物拉丝的瞬间。“太甜了,”我尝了一口,黏腻的糖浆糊住上颚。孙子却笑得灿烂:“现在流行这样。” 茶室角落,哈山的轮椅停在老位置。他的孙女正用叉子分解无糖版的煎饼,动作精准如解读联邦法院判例。铁板早已换成不粘材质,但每当面糊鼓起泡泡,我仍会下意识屏住呼吸——那些未及翻面就已塌陷的,那些熬过头变得焦苦的,都在蒸汽中浮沉着68年来未能达成的完美火候。 最后一炉煎饼出锅时,祖父的旧围裙还挂在门后。油渍在布料上凝结成深褐色的群岛,其中最大的一块,形状恰似当年英属马来亚的版图。 二、绿色的休战协议(Cendol篇) 配方: 班兰叶汁30ml、椰浆100ml、红豆(1971年限量版)、绿豆(新经济政策特供)。 禁忌:搅拌时勿谈敏感课题。 1971年的开斋节前夕,班兰叶的香气笼罩着吉隆坡中央市场。阿昌伯的Cendol摊前排起长队,不同肤色的手同时伸向那碗翡翠色的甜品。红豆与绿豆在椰浆中沉浮,像极了这个国家正在重新洗牌的种族关系。 新经济政策实施后,马来顾客突然多了起来。阿昌伯悄悄调整配方:多加一勺班兰汁,少放一勺糖。“颜色要够绿,”他对我说,“但甜度要刚好,太甜会腻。”就像政府宣传的“重组社会”,表面是扶弱政策,内里却是精准计算的甜度分配。 我的马来同学法依扎总在放学后偷偷来买Cendol,在回家前仔细擦净嘴角的椰浆,她知道母亲对“外来食物”总有顾虑。但那个下午,当红豆不小心沾上头巾,我们笑作一团——有些隔阂,原来可以被甜味融化。 2001年,阿昌伯的摊子被市政局以“无执照”为由查封。3个月后重开时,摊位上多了张清真认证。绿豆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玉米粒。“现在叫Cendol Moden,”他苦笑着,“但老顾客都知道,后巷有‘传统版’。” 去年开斋节,我看见法依扎带着女儿来买Cendol。小女孩兴奋地指着红豆问:“这是什么?”法依扎犹豫了一下,最后说:“这是……马来西亚的味道。” 400字的篇幅里,这碗Cendol见证了族群隔阂与和解。它的甜度会变,配料会改,但翡翠色的基底始终未变——就像这个国家,再怎么重组社会,终究要在同一片土地上共存。 三、酱色的抗争(Hokkien Mee篇) 秘方:老抽150ml(需经三季季风曝晒)、猪油渣(沉默年份酿制)、粗面(手工揉入月光)。 禁忌:光照过强易挥发本色。 林老师的酱油缸总摆在教室角落。那年教育局来人检查前,他把被红笔删改的课本浸入黑褐色的液体。“看好了,”他捞起一页〈师说〉,纸上的墨迹在酱色中愈发清晰,“真金不怕火炼,好字不怕酱染。” 雨季来临时,整条茨厂街的福建面摊都加大了火候。浓白的蒸汽里,炒锅铲与铁锅碰撞的声响,竟与隔壁华小晨读的《三字经》节奏暗合。林老师教我们一个诀窍:吃面时要连酱带汤啜得簌簌响,“让那些耳朵知道,什么声音才配叫母语。” 后来他在病床上仍坚持用那缸老抽写春联。墨汁沿着宣纸纤维晕染开来,比医院走廊张贴的《国语使用规范》还要黑上三分。临终前他塞给我一瓶浓缩酱汁:“收好,这是用1987年的阳光晒的。” 如今面摊第三代传人阿杰改用日本淡口酱油。“现在流行透明感,”他晃着琥珀色的汤底。我儿子却趁他不备,往碗底抖落一撮黑乎乎的渣滓——那是从林老师遗赠的酱缸底刮出的陈年沉淀。 “阿太没说错,”孩子舔着乌黑的嘴角,“黑到极处,反而看得最清。” 四、咖哩式的融合(Curry Mee篇) 配料: 黄面(唐山记忆)、咖哩粉(印度洋季风味)、叻沙叶(甘榜童年)、猪血(2008年后巷特调)。 备注:分锅煮,同炉食。 2008年政治海啸后的槟城,林叔的咖哩面摊前排起了跨族群的长队。这位经营了30年的老摊主,突然面临甜蜜的烦恼——他的汤锅要同时满足清真与非清真顾客。 “以前哪有这么麻烦,”林叔边搅动汤头边抱怨,“现在得分两锅煮。”一锅用椰浆,给穆斯林顾客;一锅加猪血,给老饕们。但深夜收摊前,他总会对熟客眨眨眼:“要‘特别版’的,后巷等着。” 这碗浓汤里沉浮着马来西亚的灵魂:黄面是中国移民带来的,咖哩是印度劳工传授的,叻沙叶是马来本土的。我的印度裔朋友克里希纳常说:“谁会在意这些食材的出身?好吃就行。”就像他的婚礼上,清真餐与烧肉并排摆放,宾客们在同一支〈Rasa Sayang〉旋律下共舞。 去年开斋节,我看见一个戴头巾的年轻女孩在摊位前犹豫。林叔二话不说,舀了碗椰浆版的递过去:“尝尝,保证清真。”女孩尝了一口,突然用福建话说:“阿公,汤头淡了。”林叔愣住,随即大笑——原来是他20年没见的混血孙女。 这碗咖哩面教会我们:真正的融合不是消除差异,而是在高温熬煮中,让每种味道都保持本色却又彼此成全。就像林叔常说的:“我的炉火从不熄灭,左边煮着椰浆,右边滚着猪骨,蒸汽在午夜交融成同一片雾。” 五、酸味的觉醒(Assam Laksa篇) 汤底:鲭鱼(洄游在2018年季风期的焦虑里)、亚参膏(古法熬煮的民主原浆)、黄瓜(切得比政策承诺更薄)。 火候:文火慢炖的期待,猛火快炒的变数。 萍姐的刀在砧板上敲出紧迫的节奏,将鲭鱼剁成大小不一的块状。“肉厚的部分要多煮会儿,”她说,“就像某些承诺,需要更长时间兑现。”汤锅里,亚参膏正在溶解,把清水染成回忆里马六甲海峡的黄昏色。 投票日前夕,酸柑被对半切开时喷溅的汁水,灼伤了她的眼角。“这才够劲,”她眨着发红的眼睛,往汤里又加了一把辣椒,“太平顺的汤头,会让人忘记身在何处。” 熟客们发现,今年的汤碗边缘多了一圈细小的刻度。退休教师陈先生数了数,正好是62道——与国家的年龄相当。他的汤匙在碗底捞起一块鱼骨,形状意外地像半岛地图。“连鱼都懂得洄游,”他喃喃自语,“而我们还在学习如何停留。” 计票当晚,萍姐的摊位反常地亮着灯。电视机的蓝光映在汤锅表面,随着票数起伏波动。当最终结果揭晓时,她突然往锅里倒进一整瓶亚参膏。沸腾的汤水溅在招牌上,恰好冲掉了“政府认证”的贴纸。 第二天,老顾客们在酸得让人流泪的汤里,尝到了某种陌生的回甘。新来的实习生指着招牌问:“阿姨,这行小字什么时候加的?”萍姐头也不抬地切着黄瓜:“一直都有,只是以前没人注意。” 有人看见她在收摊后,把剩下的汤料倒进了槟城海峡。退潮时,那些辣椒籽和香茅梗在沙滩上排列出奇妙的图案,像极了某个被海水冲淡的选区边界。 终章、炊烟里的版图 最后调味: 祖父铁板上的油星1滴、孙子手机里的汉堡照片1张、黄昏时三语诵经声的化学反应。 68年后,我们的国界仍在餐桌上蜿蜒。清晨的巴刹里,马来大叔的Apam Balik炉火未熄,印度阿姨的Cendol泛着翡翠冷光,华人老伯的炒粿条镬气灼人。炊烟交织成网,网上挂着三代人的记忆——祖父的铁板、父亲的汤勺、儿子手机里的外卖订单。 孙子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汉堡广告的芝士黄得刺眼。他问:“为什么阿公的酱油瓶这么黑?”我没说话,只把老抽滴在他舌尖。他皱眉:“咸死了。”可10分钟后,他偷偷用薯条蘸了第二滴。 黄昏的厨房里,三种诵经声在纱窗外发酵。我守着最后的炉火,看槟城亚参叻沙的酸雾、吉隆坡福建面的酱色、新山咖哩的辛香,在排气扇下达成短暂停火。冰箱上贴着孙子画的“全家食物地图”:汉堡包和椰浆饭手拉手,旁边歪歪扭扭写着“Semua Sedap”(都好吃)。 阿财师傅的遗物——那把铲边卷曲的铁铲,如今挂在网红咖啡馆当装饰。马来食客在下面摆拍,没人注意铲柄上暗红的指印,像1969年那场暴雨后,街角未洗净的斑痕。 最后一缕烟散去时,孙子把汉堡包装纸折成纸船,放进洗碗池。“阿公,明天吃什么?”他问。我望向窗外,月亮正悬在清真寺的新月尖上,圆得像个完美的Apam Balik。 “明天啊,”我擦净老抽瓶口的油渍,“看你的手机推荐什么。” 灶台余温里,68年的油星渐渐凝固成琥珀。 相关文章: 辛平涛/蜗牛 辛平涛/父与子的力学 辛平涛/越调练习备忘录
2月前
在《相遇》,米兰·昆德拉重申了小说无可取代的独特性,也相应的思考了其他的文化艺术,从现代画家法兰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到作曲家杨纳杰克(Leoš Janáček)。 《相遇》是评论集,是举世闻名的小说家米兰·昆德拉的另一道拿手好菜。加上作家对于自己的作品结集出版把关甚严,贵精不贵多,在此之前,就只有《小说的艺术》(1986年)和《被背叛的遗嘱》(1992年)叫不少读者津津乐道。而在《相遇》之前,则有《帷幕》(2005年)。 在《相遇》,米兰·昆德拉重申了小说无可取代的独特性,也相应的思考了其他的文化艺术,从现代画家法兰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到作曲家杨纳杰克(Leoš Janáček)。 ◢他为杨纳杰克打抱不平 本书最贴近作家的,就是关于作曲家杨纳杰克的两篇文章,被概括在〈我的初恋〉的部分。米兰·昆德拉小时候就从父亲那里认识到杨纳杰克的作品,1990年代初曾经给法国的音乐杂志写乐评,专注于那个时期录制出版的杨纳杰克作品。杨纳杰克是大器晚成的作曲家,终其一生定居于布尔诺(Brno)——也是米兰·昆德拉的出生地——比较捷克的首都布拉格(Prague),是一个外省,而布拉格,也不过是欧洲的外省。以米兰·昆德拉的角度看来,杨纳杰克就像是单脚跟欧洲的其他作曲家赛跑,年过50岁才终于受到关注。不过即使在去世之后,作品依然受到相当程度的误解和曲解,米兰·昆德拉举例说,就连知名的音乐辞典,也把作曲家介绍得一塌糊涂。通过〈我的初恋·单腿人伟大的长跑〉,米兰·昆德拉为杨纳杰克打抱不平,并写了〈我的初恋·乡愁最深的歌剧〉解析作曲家独特的作品〈狡猾母狐狸〉。 ◢他介绍意大利冷门作家 本书的最后一篇:〈《皮》:一部原小说〉,可以说最丰盈,也是难懂的一篇——被安排在最后一篇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米兰·昆德拉谈小说的形式,分析了意大利作家库尔齐奥·马拉帕尔泰(Curzio Malaparte)的两部作品:《完蛋》(1944)和《皮》(1949)。马拉帕尔泰的作品应该是没有译介成为中文,我对马拉帕尔泰一无所知(编按:中文版《完蛋》2016年出版;《皮》则是2017年出版,出版社同为吉林出版集团,书讯见下方【延伸阅读】)。不过,相信米兰·昆德拉也深知认识这位作家的读者不多,所以他的介绍非常仔细。马拉帕尔泰在二战期间曾经是战地记者以及盟军联络官,认识许多二战时的高官显要,也见过一些当时尚未广泛流传的恐怖血腥场面,这些经验被写进他的两部小说里边。不过,米兰·昆德拉强调,马拉帕尔泰的小说不是一般的纪事/纪实文学,他充满文学美学的企图心,形式严谨兼具原创,隐喻与整体连翻的重复与变奏,前后呼应,达到了作品整体的统一,回到了小说最原初的形式。 ◢他拓宽了读者的眼界 世界文学、艺术与音乐,都是比一般的兴趣爱好的门槛来得高,由于语言文化与地理因素,更叫人不得其门而入。又或者,被错误的引导,曲解了作品的原意。米兰·昆德拉写的文章,慎重地选择了切入点,不仅提出独特的观点,也挑出相关作品的核心价值,大大提高了读者的眼界。在他的笔下,杜斯妥也夫斯基、贾西亚·马奎斯、贝多芬和荀白克都变得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也挑起了我对一些陌生作家的兴趣,比如奥斯卡·米沃什、马瑞克·边齐克等,希望有机会可以看到他们的作品。
2月前
教室是一块活岩体。 我不知道别人是否知道这件事,但我知道。这并不奇怪。有些事情,你就是会知道,而别人不需要知道。 据说这块岩体是从地底长出来的。它选择了一些人,让他们以“学生”的形式寄居其中。有人喧哗,有人沉默,有人笑出声,也有人在光线最暗处打盹。岩体不偏不倚,只是默默把这些行为缓慢地记录在自身的纹理里,像珊瑚吸收海水中的钙质。 我是唯一知道它会移动的人。 当然,我从没告诉过别人。说了也没人会信。除非你在这里坐得足够久,久到能听见它微妙的震响,久到你能辨认出每一条缝隙每日缓慢偏移的角度。 我一直坐在教室正中央的那个位置。那里有些冷。阳光几乎照不到。 尖笑者总是坐在我后面。她们像开裂的石英,声音清脆、炫耀、不可一世。有一次我梦见她们每人喉咙里都藏着一只风铃,风一吹就响。醒来后,我开始怀疑她们是否只是风的回声。 男生们像一群闲置的打字机。键位完整,墨带却干涸。他们说的话彼此之间没什么关联,像是自动弹出来的词条。有一次我试图加入他们的对话,结果发现他们正在讨论一本根本不存在的书。我查遍了图书馆,也找不到那书的名字。 最后方坐着几个人。他们几乎从不抬头,像在与地面达成某种默契。乍看像睡着了,实际上他们的指尖在桌下活动得飞快,仿佛正在翻阅一本看不见的剧本。 桌子下面,藏着另一个世界。那是由一块块发光的玻璃构成的地层,每块屏幕都像一口浅井,映出细小的光纹和一张又一张不属于这里的脸。他们在里面下注,交换暗语,翻出或收起一张张虚构的牌面。 有时候我看到他们的手指在空中悬停一秒,然后快速点下某处。那一瞬间,教室仿佛也跟着轻微震动了一下,像有人在地层深处敲了岩壁。 他们从不说话,但偶尔会在桌面刻下一两个几何符号。线条极干净,像是某种加密的路标。也许他们在与未来通信,也许,他们在替过去的某笔赌债付款。 我始终看不懂他们的规则。只知道每当下课钟声响起,有人赢了,有人输了,但他们的表情都一样——平静得像刚关上一只抽屉。 教室的正中心坐着一位女生。她很安静,也很有条理。像一架测风仪,永远知道风从哪个方向来。她会帮老师擦黑板,顺手将讲桌上的杯子旋转成完美的45度角。她像地质运动中的“稳定带”,如果这教室真是块岩体,她就是那条缝的保护壳。 我没和她说过话。但她偶尔会朝我这边看一眼,不多也不少,刚好让我意识到:我并没有彻底从世界里消失。 直到那一天。 一个午后的课间,有人悄悄换了座位。没有人提起,甚至连椅脚在地板上的印记也神秘地对上了。我注意到,岩体从那一刻开始变频。原本像呼吸,现在开始像心跳。 然后,又有两个人调换了位置。教室轻轻倾斜了一点点,像一艘正准备转向的小船。阳光照进来,在我桌面上画出一条陌生的轨迹。 我收拾了东西,站起来,走向那个刚刚空下来的角落位。那是我从未坐过的地方。阳光正好落在我的手背上。 我抬起头,教室里所有人还保持着原本的动作,只是静止了大约半秒。然后,一切继续,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我不确定是不是我触发了什么。 也许,这就是岩体在等待的“临界点”。也许我们每个人的移动都被记录,然后在某个无人知晓的时间点,整块岩体将裂开,像海底火山喷出岩浆那样,将我们冲散到另一个世界。 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 只是在那道阳光下,我第一次觉得这教室并不只是一个“场所”。它像是某人的梦境,而我刚刚走到了梦的最深处。 我抬头,看见那位稳定的女孩。她正看着我,轻轻地笑了。那笑容带着一种意味,像在说:“你终于来了。” 那天夜里,我梦见整块岩体发出了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响动。 我醒来时,掌心里握着一块石头。 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出现的。 像某种证明,又像某种邀请。 相关文章: 林灵欣/教育闭环 郑睿婷/离家二则 陈宝卉/红盖头下的关公
2月前
如果造物主没让你生养,那也平安无事。 与妻婚后数年,没有任何造人迹象,两人日子也过得神仙般快活。 旁人老说,检查身体吧,或许是小问题,吃药补身,说不定就有奇迹。都说体检丈夫为先,查那透明小蝌蚪的量足不足,活不活跃。诊所里,拿了个小罐子走入小室,自己解决。不知因有压迫感,竟然无法完成——单身时那么简单的自慰,而今却无法自我完成的安慰。丧气步出,手中还是空罐。 这一耽搁,又数年已过,也不去想了。看着当初新婚后买了个小相框,小相框的周围有三个浮雕小孩围绕着。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心情买的。犹记得十几岁时与人们玩一游戏,预测未来生男生女。用个戒指穿了线,把垂挂戒指的线在手侧上下轻磨,之后在掌心之上的几寸距离,等着看垂下的戒指怎么摇摆,转圈是生女,直摆是生男。印象犹深,屡试总是二直一圈。 工作忙碌,创业不易,先寻温饱。有个小男生穿着校服常来店里,喜欢试着店里的乐器。年末假期,问我需不需要兼职员工。年末多了人潮,那就用他吧。一天,顾客进来,见着他,问说:“这是你儿子啊?”我愣了一下,姓颜小男生兴奋问:“像吗像吗?”我发觉自己有点不开心,不开心人们认为我已不是青年是中年,该有这样的一个儿子。(镜子里的自己并不那么显老啊。) 颜喜欢与我说话,说他如何在学校演讲时,唱一小段的流行曲作为开场白,当然是他赢了奖杯。他给我看他的手心,永远是那么湿泠泠。告诉我说年除夕他要吃三轮团圆饭——父母离异,父另娶,母再嫁,他被单身的阿姨养大,除夕夜三处跑。 感觉他对我有好感,一群同事出外用餐时,他总喜欢坐在我旁边的位子。一回听到谈话间,有人笑他说怎么就爱坐在我旁边,他笑道:“在他旁边比较有安全感。”我擦身过,佯装没听见。 有时想想,他会不会自小就没安全感,父母各自寻找自己的幸福,他在阿姨家,三个亲人三个家,那不是加倍的爱,而是疏离。 我们相处一个半月,之后他去吉隆坡升学,我们失了联。我没有想要一个像他这样的儿子,虽然他是那么俊秀可爱;我还壮年,未到中年。 婚后10年,这么完美的年份,妻怀孕。却又是那么惶恐的一年,那时SARS疫情爆发。孕妇风险高,妻高龄高血压,又处在这样的年代,心惶惶然。一次产检,两次产检,开始收集有关孕妇的资料,周遭的人也惊讶此事。 16周胎儿已成型,超音波拍的照片是男婴。又再隔一段日子的例常产检,医生竟然说胎儿停止心跳。我与妻双眼相对,错愕、茫然。与医生谈话间,妻保持着平静聆听,我想我的脸是苍白的。 走出诊所,我们去了一家购物中心买点日需,人来人往,周遭的热闹,我们心中的冷清。不知道要如何回家,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明天,我们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地走着,想起那首歌——黎明不要来…… 接下来安排人工流产,然后把那胎儿安葬。之前想好的名字仍是他的名字,我曾经以为我们是经典故事里的撒迦利亚和伊丽莎白,他们是年迈得子,撒说:“我的儿子叫约翰。”故我把这句话的两字取成名字——子约。只是此时这名字的含义已变——我的儿“子”与上帝有“约”,上了天。 周遭的人说,不要难过,怀孕一次,必然会再有。果然,一年之后,妻测试是双线,我们欢喜中带着忧虑。不久之后,妻来红,医生打了安胎针。 我们最后还是没有成功。 再做人工流产。我走去医院的食堂,一个人在那里用餐,窗外阳光普照,一个男人边吃边流泪——我看到我自己。 ——上帝啊,我可以无子无孙一辈子,但请不要这样…… ——感觉送来的礼物还没拆开又被拿走了…… ——感觉生命里有一个鸿沟,有一道裂痕…… 两次的流产,两次的坐月子。旁人说,至少也得在家休息坐月一两周,补补身子。是补了身子,只是心中一片寂寥。(坐月的人都是体弱心欢喜,我们家里是那么安静) 时间的手安抚着,伤口愈合,夫妻俩笑颜逐渐恢复。 一天,热情的丘老师来电话:“……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你们。”已退休的丘老师为人热心,她在说着一件事——中学女生怀了孕,因为不忍堕胎,如今诞下宝宝,女生母亲要把宝宝送人,为免家丑外扬。 丘老师又形容,宝宝是男婴,很可爱,有个小酒窝。(宝宝不都是可爱的么?小酒窝这么快就显露?) 感觉自己没有心里准备。但人生许多事都无法有准备,人生许多事凭感觉么?凭理性么? 时间紧迫,我们若没意思,对方那里也得快快找其他人。这是仙鹤叼来的婴儿么? 第二天在丘老师家见面,妻子接手把婴儿抱到怀里,我旁观着,没有窃喜,或许有一种茫然与不真实,我成为男婴的父?一个别人的孩子,他听我?我要怎么教养他?长大后发现自己不是亲生时…… 回家途中,妻已列好急需购买的婴儿用品。我们去了一家附近的购物中心,妻下车,我与婴儿留在车上。我熄了引擎,四扇车门打开通风,看着后座的婴儿。 一只野猫出现在车旁,喵喵叫,我赶紧下车去后座,这时心想——如果这头猫跳进车内撒野,我会保护这婴儿么?我想我会的,因为我是守护他的父。 回到家,妻洗洗刷刷,周遭环境需卫生干净,妻说:“真神奇,竟然不觉得累。” 小床未买,我得去书房睡了。久不久,总会来探他安不安好。 没找到保姆,这天去了陪月中心询问是否有照顾刚出生的婴儿。(白天妻子还得上班)手续费用办好后,心想,下来的日子有许多的调整。陪月中心只当妻子是在家里坐月,我则早晚来一次探望宝宝。有时宝宝睡着,有时负责人会把他抱过来给我抱一抱。 这一天负责人竟然说:“宝宝像父亲啊……”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应。或许这是她们惯常说的话。他长大会像我么?我对他有什么期许?取他名字,儿子给我的希望——子希。 只不过数天,陪月中心来电说,宝宝有点喘,需要看医生。心里着急,耗了半天看诊,又把宝宝送回陪月中心,千万交待,恳请多多小心看顾。 心里多了一层压力。一天前还去报生局询问如何办出生及领养手续,宝宝的原生家庭与我们还没见面,也未奉上礼金。因为当时丘老师把婴儿交给我们之后两天,就回了印尼娘家,当时她说再过两周回来后与我们联络。怎么几天时间都恍恍惚惚地过,好像降落伞在半空中,怎么还不着地呢? 这天丘老师的丈夫突然来了一通紧急电话——警局那里来电,有人报说丘老师贩卖人口,人去了印尼。 丘老师的丈夫费了一番唇舌,至终是第二天必须把婴儿带去警局,还回其原生家庭,也就过往不究。从丘老师的丈夫口中探听所知,少女产后日夜思念自己的孩子,不断求父母抱回骨肉。 哎……我们惹了一身蚁。 我去到陪月中心,负责人不解我提早带回宝宝,也不方便多问。抱着宝宝走出来,看着蓝天白云,但愿我的背影打上“The End”字幕……(是否不要再折腾生养这回事了) 只经历10天为父。降落伞落了地,夫妻俩可受了伤? 仍然忙着工作,忙着开拓,初期中年的壮年,也迈入中年之后的初老。 一天,在教会的岁末感恩会,少年阿其与其他团员在台上跳着一支简单的舞曲,他在中央,有时会侧脸看看两边的团员是否一致,他开心地笑着。 记得阿其从前课业极差,家境不好,后来教会支助补习,一两年后突飞猛进,总平均从三十多分跳到六十多分,到后来竟然拿到第一名,像是神迹般开了窍。 中年的我在想,有一个这样的儿子多么好。 阿其是家里老大,下面五个弟妹,父亲一个人在星洲工作,这样的家庭说到底也确实艰难。过去几年,每当临近农历新年,总是忍不住买些年饼及小红包送上。自己并不是爱心泛滥的人,只是他们一家八口,在现今社会也算生活不易。 聚会人数众多,散会后大家排队拿饮料拿糕点,他就在我前前后后绕,向着我微微笑。我问:“什么时候考完试?放假等成绩时,要不要先来我店里兼职?”或许这样他可以有一份收入。 听闻他功课进步之后,反而更沉默;弟妹都说以前的哥哥不是这个样。原来是谈了初恋,小女友与他分手,原因不详。又听闻他成绩标青后,同学好友也杯葛他,人际关系跌到低谷。这类沉默的羔羊,有时我也想去多了解一二。 年末假期临到,他来工作。为了省钱,他来店里工作时总带一个四方餐盒,里头装着面包。 我与妻子出外用餐,妻有时笑着说:“要不要买一个包点给阿其。”三两次之后,妻干脆说:“喂,要买包子给你儿子么?” 有时心底想,有这样的一个儿子,生命是否不一样? 不知是否钻了牛角尖,每当一个人在高速公路驾驶,想起这事,就会眼眶濡湿。怎么啦怎么啦?更年期早到啊?一个月是这样,两个月是这样,三个月也是……不敢让妻知道。 我可不可以认他做儿子?他有父有母有弟妹,家庭完整,他会愿意么?他不愿意,我不是又失败了么?他若愿意,而他父母不甚喜欢,那又如何?自己在那里反反复复地想,整颗心都不知要放在哪。 一天写了一封长信,约了他去吃晚餐。吃罢,我递了信,我说:“这封信给你,你去个角落看完信才回来。” 心中忐忑,今晚会是什么结果?我的心会落到冰点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回到座位,我以平静的姿势呷口茶,从茶杯的边沿瞄到他的脸,他的唇挂了笑意。 我:“怎么样?” 他:“嗯。”点了头,笑意犹存。 开心的时候,人是会糊涂的。我还是要他与父母商量,然后他自己再想一想,再回我一封信。 那几天,妻不知道。我只想,若这事失败,我一个人难过几天应该就没事了。 数天后,他回了信。信里他对未来这样的身分也有所担忧,说他自己不是贴心的孩子,他怕我会后悔。但对我认他为儿子这事,他说他是惊喜的。“惊喜”两字对我很重要,那是一种肯定,是一种最直接的感受,是很确实的意愿。 未来的日子会如何?他会与我分享他的快乐与不快乐么?他会待我如父么? 数月后,获知他已申请到吉隆坡的大学。 这天,我们搬着他的衣物行李,另有风扇水桶等等用品放上车,一路上大家谈着说着,对他自有许多叮咛。驱车抵达校园里的宿舍,他获分配的单位是在二楼,三个人忙着上上下下楼梯间,房里也得扫抹,感觉似乎没什么离别情绪。午后告别儿子,打道回府途中车里一片沉寂,妻与我两人时不时侧脸向着车窗外,原来各自眼眶含泪不让知。我想,我们这回是真的。 在车里与妻说笑:“若是以后遇见久未见面的朋友,问起什么时候养了这么大的儿子,就说怀胎18年,生出巨婴,会吃会走会认字,实在省工夫啊……” 相关文章: 余棋华/不是“我来也” 余棋华/冻龄人事件
2月前
“啊,你怎么那么得空,没有飞吗?” 对方酥酥柔柔的话语,直挠进他耳朵里,直掏他心里,甚痒。“这个女人我是吃定的了。”他心想,于是他关闭掉其他的聊天窗口,发挥浑身绝技,专注于面前这个女子,就像所有网恋那样,稳稳地通过字里行间拿住女人的情绪和心理,得到了她的心,然后就是她的身,不,他只对她的身外物感兴趣。 “我在放辐射暴露特假。” 他简短回答。 “啊,你的飞行时速那么快就超标。我们上个星期认识,你几乎每天都在跟我聊天啊,当时也不见你频密地出勤呢。” 正当他还在思量怎么回复,聊天窗口再度弹出她自问自答的对话框。“是不是你在认识我之前,都在飞超过四段?” 妈的,什么是四段?他来不及找资料回复,就忽悠回答了一句:“嗯。” 还好对方没有继续追问飞行时限的问题,她开了另一道题,询问他在飞行期间有没有看过极光。 “我一直都想跟心爱的人去看极光,如果能够乘搭你的飞机去看北极光,那该会有多浪漫啊。” 他内心一震,看来这个女人真的对他上心了,他之前跟她说过他常飞南半球,她却想着跟他来个浪漫北极光之行,看来她真的把自己当成是她的飞机师男友了。从照片来看,穿着套装的她正聚精会神地开会,蹙眉,仿佛下属做错了什么她需要想办法纠正,一整个老成练达御姐气势,没想到她也有跟男友看北极光,那种整天只想谈恋爱的天真小妹妹才有的浪漫。看来,她这样一个女强人也有空虚的时刻,越是日理万机的人,生活越是空虚。 谁说他这一行不需要读心理学?现在讲究斜杠的社会,不懂多几项技能,是“揾唔到食”的。谈了几场网恋,他仿佛变成了杀遍情场无敌手的情圣。 正聊得起劲,经理走过来查岗。这是规矩,任何人若钓到有潜质的目标,必须马上上报,绝不能将时间浪费在同一条鱼身上。“同样的情话别说两遍,要也是对两个不同的人说。”至于什么时候应该收网,则需要经理审核这个进度。“我们不能将资源倾倒在同一人身上,若觉得不能有回报,就必须及时止损。” 这也是培训时的指南。因此,所有有潜质的大鱼:上钩的,还未上钩的,正上着钩的,务必要禀报主管。干这一行的,“快”也是关键,最好能快到被对方发现之前,在灌入的迷汤药效退去之前,得手就撤。 “钓到了?”主管问。 “有潜质。”他简短回答,手扶着下巴,假装还在研究手上的案子,其实在掩饰说谎。 “你知道下一步吧?” “知道了。” “那你也应该知道,如果失败,结局是如何吧?” 知道的。如果不成功,他必须离座,躺在手术室,偿还这个损失。他当然不会允许自己走到这一步,这里没有一个人会希望走到最后一步。下一步,也就是关键那一步,必须近身接触,摸个人资料的时候。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女强人,居然没有防备心得让他知道她所有的密码。 “这组号码,我都用来解锁生活中几乎所有的事,门锁、医疗记录、电邮账号、电召车……我都用它。” “银行户头也是这个?”他假装不经意地问。 “是啊。”她干练地回答。 他兴奋得手心冒汗,却装出无心装载那样地继续聊其他风花雪月,比如说,她的生日,还有和她相约看极光的事。 “我可以帮忙办理所有看北极光的事,日理万机的你,只要把所有琐碎事情交给我办理就好。” “真的吗?那太好了,我知道看北极光不便宜的,哪里好意思要你先垫着?我可以先给你一笔钱,但是,我因为在美国公司工作,薪水都汇入该国银行,他们需要知道国际代码。你可以让我知道你那边的代码?” 这个代码该怎么找?他原本想问主管的,但是,他内心冒出一个更邪恶的念头,他想私占这个户头。于是,他用工作的电脑,开了另一个视窗,登录自己的银行户头,允许银行搜寻自己所在地,然后找出这里的银行代码。 “靠!我们行踪暴露!网络警察骇进来了。全部人,中止手上的个案,停机,撤!” 办公室哀鸿遍野,有些人眼看钱马上过账,却被逼中止户头,有些还在跟个案你侬我侬,就得像渣男一样马上撤离。 “是谁?” 主管冷冷的声音冒出来。 “302机。” 302?也就是他这一部。大家的眼神集中望向他,眼里喷出来的火热得可以把302连人带机销毁。 他背脊流下一滴冷汗,滑过他的腰子,他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肾脏。完了,这次真的完了。 短暂的飞机师恋爱,就此结束。 ● “您好,精灵猫。” “主人,我在。” “又有一个骗子在假扮飞机师了。我受够了,这次,我想做点什么。” “主人要我做些什么呢?” 她在电脑前思考片刻,聊天界面上的光标,闪烁着,跳跃着,如同她平稳的心跳。熟女如她,叱咤红尘,在社会打滚的这些年,见过的男人,燕瘦环肥;她也不是没被甜言蜜语欺骗过,也曾跟姐妹手撕无数渣男的真面目,但这次,她不想亲自动手,反正这是一个有人工智能的时代。 “你可以用我的人设,跟他谈一场恋爱。”她缓缓地下指令。 “然后呢……” “让他经历一下自己的躯干像垃圾一样被抛掉的过程,如同他对待过的受害者那样。” “收到。主人。” 相关文章: 王筠婷/数位人生完胜! 王筠婷/不如一顆陳皮梅 王筠婷/綠色藥丸和橘色藥丸
2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