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爸爸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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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推着灰色的轮椅,徐徐地往客厅前进。爸爸就坐在里头,肤色暗沉、眼眶凹陷、神情呆滞,身上的灰色棉衫显得很宽松,头皮上的白发屈指可数。175公分的身高,剩下不到45公斤的体重。
“又多活了一天。”爸爸说。
妈妈嘴角抽搐,扬起一个淡淡的微笑。
“感恩。”妈妈的声音充满真诚。
爸爸眨眨眼,没有笑。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爸爸笑了。癌症是否已经被剥夺放肆快乐的能力?她的心揪了一下。摇摇头,她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上的作业,自动忽略内心激起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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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岁半的她,早上起床时,看到一片比拇指大一点点的枯叶,落在爸爸油亮的黑皮鞋里。她拾起来,才想放进嘴巴,大大的影子罩在她头上,回身一看,是准备去上班的爸爸。
“小燕子,这个不可以吃!”爸爸蹲下来,笑着将她手上的叶子抽走,摸摸她的头。再牵起她的手,领她到屋前的芒果树,将叶子放在芒果树下。
“红楼梦有黛玉葬花,如今有俺两父女葬枯叶子。”
她没有听懂,却嘿嘿嘿地和爸爸一起笑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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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咳咳。
今天是爸爸做化疗的第二晚。照看了一整天的妈妈回家休息,轮到她守夜。她闭着眼,假装熟睡,努力保持平稳的呼吸。
“麻烦帮我捣碎那个药,太大粒了我吞不下去。”爸爸用马来文告诉护士。护士轻声答应着,快步离开。她偷偷睁开眼,瞥见爸爸背对着她坐在床沿,佝偻着背,像一座雕塑。孤独的雕塑。
护士回来时,带着放在小塑料量杯的捣碎的药,还加了水。
“怎么还加了水?”爸爸语带不满地让护士离开。他吞下水和药,又开始止不住地咳嗽。
肿瘤占据他的食道,吞咽已经是一种痛苦的奢侈,尤其是水更容易刺激到他咳嗽。
她翻身起床,走到爸爸身旁,轻抚他的背。触手可及皆是节节突起的脊椎骨,仅和癌症对抗五个月,爸爸已经瘦骨嶙峋。
她不知道爸爸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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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岁的她,眨巴着无辜的双眼。
“小燕子,会反光吗?”爸爸将手提电脑的屏幕往下调整,以符合她的身高。并肩坐在凉亭的藤椅上,她的头顶只碰到爸爸的肩头。
许许多多这样的夜晚,她和爸爸一起在凉亭消磨时光。像这样一起看电影,或一起静静听歌。爸爸很喜欢听筷子兄弟的《父亲》,听着听着就流泪了。
“时光时光慢些吧 不要再让你变老了 我愿用我一切换你岁月长流……”
她愣愣地看着爸爸执起衣袖擦拭眼角。她还小还天真,没有体会过被歌曲直击心灵的感受,她没有办法理解爸爸的眼泪。她是明白这一点的——大人们总告诉她还小,很多事情还无法明白,而她的确无法明白为什么爸爸那么瘦,肚腩却那么大;她无法明白为什么香烟那么臭,爸爸却很喜欢抽。
“爸爸,长大是几岁?”
“小燕子,对爸爸来说,16岁是长大了喔。”爸爸揉揉她的小脑袋。
于是,面对那些问题,她不吵也不闹,静静的掰着手指头细数岁月的流去。因为她是那么坚信,坚信她长大以后,所有的答案都会迎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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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岁了,迎面而来的不是答案,是爸爸的死亡。隔着棺木的小玻璃窗口看得见爸爸的脸,僵硬得不自然的脸,看得出铺了一层厚厚的粉底,像光滑的石灰墙。
与病魔顽强对抗九个月,爸爸还是与世长辞。原来死亡不过是那么回事,没有电视剧演出来的催泪遗言。爸爸只是开始气喘,接着越来越严重,根本说不出话来,翻了个白眼,就停止呼吸。
死亡不过是停止呼吸。
爸爸的灵柩徐徐进入火化炉时,她闭上眼,看见爸爸的眼睛。那夜,她在爸爸咽下最后一口气前,颤巍巍地喊了一声“爸爸”——爸爸偏过头来看她,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地点点头。
什么意思呢?爸爸,点头是什么意思呢?
她不懂,她依旧什么也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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