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顏.黃曉玲

“我不趕時間，你慢慢來。” 他總是這樣對她說。他是每天最早出現的客人，一碗雲吞麵吃了幾十年都不膩。通常，他會買兩份報紙，在店的角落坐下，邊喝茶，邊閱報，但他的一雙眼睛也不時地凝視霞姐的背影。沒人知道，他和她曾是中學同學。

連她的孩子似乎也不知道兩人之間的事。霞姐只對孩子說陳叔叔是她的老朋友，僅此而已。

但有一點是不變的，就是不管是二八年華的她，還是已步入中年的她，她在陳河的心中是獨一無二的。

原以為畢業後分道揚鑣，卻沒料到再見面時，她已是一個孩子的媽，肚裡還懷著身孕，在一間不起眼的小食店裡工作，那時候的霞姐剛從家翁手裡接管了這家小食店，一邊還得沉住氣，應付那不務正業的前夫的滋擾。

霞姐的前夫不只好吃懶做，還是一個染上毒癮的惡棍。因為不甘心自己的父親把家業交託給離異的妻子，一天他竟在店裡放老鼠，試圖製作恐慌。但過程被陳河用手機攝錄下來，霞姐也不是省油之燈，她立即到警局報案，出示陳河的證據，還一併揭發那人私藏毒品，果斷地將後者送入牢房。

事後人們紛紛議論。

“這女人真狠心，難道不可憐自己的孩子從此沒了父親？”，“她是有恃無恐，身後有個大靠山。”，“誰是她的靠山？唉喲明眼人都看出來了，只不過當事人在否認。”，“不，是襄王有意，神女無心。”

陳河從不掩飾自己對霞姐的情感。

“請給我一個機會，照顧你們一輩子吧。”當她誕下小兒子啟明時，陳河終於鼓起勇氣向她表白。

“都是老朋友了，還來這一套？若是有情，我們當初早就在一起了。”霞姐拒絕了。

陳河無話可說了。這是怪他沒有早點表白嗎？可是，流年暗換，他從青澀少年等到頭髮灰白，期間，她連正眼也沒看他一眼。曉昀和啟明的獎學金是他在暗中資助，只是不讓她知道，他不想以此來要求她的回報。而且，孩子長大了以後，她似乎越是刻意地與他保持一段距離。

“陳叔叔人真好。他每早都大老遠前來幫襯，打從我懂事以來，除非是休息日，否則他一定是第一個客人。” 曉昀有一天試探地問母親：“我和弟弟從不介意你和陳叔叔在一起，為什麼你就不給自己一個機會呢？”

霞姐抬頭看了女兒一眼。曾幾何時，那個放學後即在店裡幫忙端餐盤的丫頭已有了男朋友，連啟明也快要上大學了。這個她付出畢生心血來經營的家，將來只會剩下她一人，儘管孤獨終老，她也會甘之如飴。

霞姐心想，難道她會不知道陳河對自己的心意嗎？可是，這一輩子還有多長啊？有多少的心酸、疲憊都不足為人道，就像獨自走在幽暗的隧道中，如今眼看前方出現一抹微光了，她不禁問自己，你還想再拖累誰了？一切維持現狀也挺好的。

翌日清晨，微雨。陳河一如既往地，把車停泊在小食店門前。他下車時忽然感覺雙腳似踩在雲朵上，整個人剎那間癱軟在地。店裡一陣騷動。陳河最後一次閉上眼睛時，看見霞姐一臉震驚地快步朝他奔來，那容顏，像極了他第一次看見她時的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