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幸曾经历过那些还没有热水器的时光。作业还差两页就大功告成,母亲捉准时机扭开了煤气准备烧上一壶滚滚热水。待华文作业“笔顺”里的最后一个 “家” 字工整地呈现于末端的字格里,沸腾的水也就叫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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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黏有 “囍” 字的大红色长形盆子像是坚守岗位的士兵静静地守在冲凉房里。因雨天而异常冰凉的自来水被一条长长的黄色管子接到了那盆子里去,而后母亲提着看似沉重无比的一壶热水缓缓倒入。
“小心,小心。” 我在心里无数遍默念着、一晚又一晚。
唯有每当最后一滴滚烫的水与盆中的凉水相结合后,我才胆敢松一口气,让喜悦感取而代之。这样的热水澡在那样的时代,于我而言是珍贵无比的。我总用最少的水与最快的速度去完成整个清洁身体的过程。如此一来,盆里最后剩下的水便成了我如复一日期待无比的“居家温泉”。
那是一个长形的红色盆子,彼时还装得下一整个小小的我。我浸泡其中享受无比,无论如何都要待到盆里的水逐渐变凉后,才舍得穿好衣裳离开那个空间,再钻进被窝里做个好梦。那是我童年时最有温度的一种记忆,而在这幸福记忆里却也不免藏有一丝懵懂无知时的酸涩。
在那澡盆里,其中最暖的一次却也是最痛的一次。那种痛是一种真实的痛,源自于和弟弟打架后的伤痕以及事后被母亲用藤条惩罚的痛。除了生理上的疼痛,心理亦然—— 母亲把我和弟弟赶出“家门”以示惩罚。我在自家的院子里哇哇大哭,虽知屋里母亲的眼神不曾离开过我们的身影,但她却对我的哭闹视若无睹。眼见这招并不不管用,我就躲到花盆后抽抽搭搭,内心被各种悲伤情节填得满满当当的——妈妈不爱我了、这个家有我没我都一样、我就是没人要的可怜虫、我出生在一个悲惨的家庭……
弟弟在一旁看着,眼里闪烁着的不知道是同情还是愧疚。当时的他还那么小,大概也不会想到前一刻打架时还生猛如虎的姐姐,下一秒居然会难过得像只被遗弃的小猫咪。且不可置否的是,有时他的还手不过是对野蛮姐姐的“正当防卫”。只是谁也没料到,最后竟然会演变成双双就被赶出了家门的情节。
“都是他的错!”我愤愤不平却不敢再张声,深怕在母亲的火上浇油,而后进一步被赶出院子的篱笆外。
也不知道内心戏上演了第几回,依稀记得是在想着离开这个家后我该怎么去自力更生时,铁门那儿传来了开锁声。
父亲像人间天使、宇宙英雄般出现,“解救”了我和弟弟。他说他调好热水,让我们赶快洗澡睡觉去。我望了望坐在沙发的母亲,她赌气似地没望向我们。
“姐,你先冲吧。”弟弟打破了有点僵的局,我想他还是心疼我的。
我不再对他翻白眼,只想赶快投入热水的怀抱。
当热水碰上那一道道鞭痕,身是痛的,心却是暖的。当时的我再懵懂,也晓得整间家里也只有母亲会这么细心地煲好热水、也只有母亲调得出这种熟悉又刚好的温度。
泡在水里的那一刻我像是与全世界和解了,我也深知母亲还是爱我的。
这是我对老家的一场关于澡盆与热水的记忆。
泡着泡着,那红色盆子也就再也容不下我了。而如今一扭而出的花洒里的热水,不知怎么地怎么样都调不出那些年的摄氏度,一如总劝着母亲不要再打孩子的公公不在了、也一如我不再是比我高出一颗头的弟弟的对手了。
时光年轮一圈又一圈,仿佛再也没有什么是回得去了的。
我望着眼前有些苍老憔悴的的母亲,眼角不自觉也泛起了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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